第4章 跌至谷底
这周五早晨，天气预报难得准了回，青柠却因为早上出门匆忙忘了带伞，而不得不在过完马路风雨骤来的情况下，和时间赛起跑来。
好在距离提神儿，刚加完速，转眼就到了。
随手扯了张纸擦干身上的水渍，发现桌上别无他物，她不由大松口气想，真好，终于解脱了。
然而事若无常必有妖，事实证明，她错得彻底。
没多久，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早啊小柠，好久不见，没忘记我吧？今儿个下大雨，早餐可能会延迟。好不容易得闲脱开身，特意来看看你。真高兴，咱们总算从一回生熬成二回熟了。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不用抬头就知道，这腔调是那人无疑。可青柠并不打算理会，便自顾打开电脑，连个眼角都没留给对方。
自讨了没趣，那人却不生气。摸了摸鼻子，笑嘻嘻以手插兜，斜倚在挡板处，深情注视着工作中的青柠。
周围不断有人过来示好，那人皆礼貌的一一笑着点头示意。待打完招呼，又继续扭过头，好整以暇的靠在那继续盯着青柠。
顶着四方八面呈放射状不断扫过来的巨幅目光的压力，硬着头皮处理着手头上重如千斤顶的资料，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半晌，那人终于撤了兵。临走前，甚至还无视青柠的躲闪，宠溺的弹了下她的脑勺，丢下句“小柠，我去给你准备surprise了”后，扬长而去。
没想到，方少口中的惊喜来得太快。不，于青柠而言，更像是场惊吓。
下午快上班时，青柠接到个快递电话，催她赶紧去签收。因为雨停了的缘故，她心情愉快，没想太多就蹦蹦跳跳的下了楼。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电话几乎改变了她的命运。
青柠并没有走路带眼镜的习惯，所以直到被一圈人围在中间，被满目“许青柠，FOREVER”的鲜花横幅和彩带气球闪瞎了眼，晃了晃缺氧的脑袋，她才反应过来，小说里上演了无数次的狗血情节，竟然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开什么玩笑，她和那人统共不过数面之缘，脸盲如她，至今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居然就被当众告白了，这未免也太儿戏。
可方公子何等人精，赶在青柠开口前，手捧鲜花屈膝半跪了下去，笑眯眯的说：“小柠，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答应他！答应他！”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喊，幕天席地里皆是此消彼长的欢闹起哄声。
青柠再次感受到那种被人兜头浇了瓢冷水的彻骨寒意，明明身处稚鸟啁啾花香盈面的初秋，心却好似跌进了谷底冰窖里。
周遭喧嚣依旧，青柠清楚的知道，她和同事们淡薄的点头之交在权力的诱惑前，根本脆弱得不堪一击，并不足以令对方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遑论多说只字片语来帮她解围。
除了自救，这将无疑是个死局。
想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心里仍在呼天抢地，青柠却努力维系着脸上的平静。不能乱了阵脚，叫人瞧出她的慌张来，她暗暗想。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怕她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青柠很快认清形势。
她不死心的缓缓抬起头，二楼拐角处隐约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攥紧拳头，她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就算不顶事，也要努力拼上一拼。
却在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的那一刻，惊讶的发现某科长接了个电话后，一声吆喝下，围观的群众瞬间散了个干净，徒留下目瞪口呆的她自己和一米之外同样摸不清状况的方少。
没了为虎作伥的群众，拒绝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尤其在对方还在愣神而自己态度又很坚决的情况下。
单方面结束了这场闹剧，青柠飞快上了楼，只恨自己没练就神功凌波微步。偷偷从后门溜进大会议室的当口，眼尾扫到个身姿颀长的清瘦人影单手抄兜从前门快步踱了出去。
这人影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捕捉到会议内容，青柠有些遗憾。不过这次会议，实在有些蹊跷。来得突然便罢，还如金针菇般短小精悍，非常不符合局里一贯的会议风格。
男同事们鱼贯而出，留下几个年轻女同事聚在一起兴奋得眼是眼鼻是鼻。
鉴于之前血和泪的教训，青柠并没多做停留，很快随着人潮低头往外走，生怕给自己再招来抹烦恼丝，实在已经够乱。
经过女同事身旁时，隐约捕捉到“顾科长真帅，声音好有磁性”之类的溢美之词，她并没放在心上，匆匆离去。
因为这场闹剧，一整个下午，青柠的神智都不在服务区里。
时间因为等待而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点，扫了眼墙上勤劳运作的挂钟，青柠深吸口气，怀着沉重的心情敲响了副局办公室的门。
没想到来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在关老爷开辟的大道上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被纳入麾下，走的时候却不费吹灰之力，简单的令人心酸不已。
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整件事情里，柔弱如青柠，甚至连只小咩咩都算不上。两害取其轻，听说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深谙人情世故的副局想必心里早已有了打算。
局长是上周才空降过来的，人又不在局里，整个局里的大事小情此刻都是副局说了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因为个把小干事的前程，破坏了和新局长间至高无上的革命友谊，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更为了讨好局长，副局恐怕正有牺牲掉青柠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的打算。
正好这会儿青柠主动请缨，用不着她想尽办法去劝服，简直是求仁得仁要雨得雨，副局的心里一定乐开了花，自然乐意卖她这个两全其美的顺水人情。
于是，她老人家二话没说就在青柠的申请书上刷刷签了字，比以往任何时候落笔都要痛快三分。
青柠苦笑着从办公室出来时，才刚到下班时间。等她故意磨磨蹭蹭的把必需物品整理到收纳箱里，分针已然又跑了回五千米。
天公不作美，刚出局里，三步一回头还没走远，豆大的雨点就哗哗往下掉，生生止住了青柠所有的情绪。
“轰隆隆”，雷声由远及近，青柠一个激灵，差点把怀中紧抱的箱子扔了出去。
再顾不上伤春悲秋，收紧双臂，她再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公交站台。
这雨反反复复，且不偏不倚赶在这时，若不是知晓变幻莫测的天气常常如猴脸般调皮，她还真要怀疑是有人在故意刁难。
万幸的是，箱子不是纸老虎，否则在风雨交加又没有伞的糟糕情况下，需要公主抱的它简直比烫手的山芋还要棘手万分。
托当初短跑亚军的福，青柠一口气冲进站台里。还顾不上喘气儿，就悲哀的发现雨下的更大了，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
眼看天就要黑了，住的地方离公交站台还有步行三四分钟的距离，坐公交回去显然不是上计。
把箱子轻轻放在等候椅上，理了理因为奔跑而狼狈不堪的发丝和衣衫，青柠犹豫了下，从支付宝里点开滴滴打车的界面。
狂风裹挟着暴雨毫不留情的扑向站台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她，努力往身后缩了缩，青柠发现后方无路可退，三面透风的公交站台根本抵挡不了严寒的侵袭。
于是她灵机一动，索性撤了发圈，把满头青丝披散开来。海藻般浓密的黑发整整齐齐铺满肩膀，像是件小衫，给她带来丝微薄暖意。
就着这丝暖意，青柠搓了搓手，伸出指尖点亮屏幕一看，支付宝仍在司机正奋力赶来的页面不停转圈。
真不知这等待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沮丧的叹了口气，青柠惊讶的发现，初秋的雨天，居然被她呵出一团袅袅白雾来。勾唇笑了笑，青柠俏皮的将白雾吹向更远。
这一幕好巧不巧都被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的某个人尽收眼底。
～～～～
顾轶的心情最近有些不太妙。
半个月前，远在京郊采风的他被大哥的一个电话扰乱了所有思绪，慌忙扔下手头的事情，一向从容的他甚至连假都忘了请，就披着满身风霜直接飞回师尹。
等他心急火燎的赶回家，却发现自家老爷子正生龙活虎的靠在太师椅上晒太阳，且晒得好不悠哉，丝毫没有大哥电话里下了病危通知书的迹象。
发现被骗的第一时间里，他又气又恼。原本打算拔脚就走，绝不多做停留，却不料一回头，被老爷子眯着眼睛的安详神情误了脚步。
有多久没回家了呢？两个月？还是半年？
父亲老了，闭目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他终是卸下了往日厚厚的面具。乍一看，和街边摇着扇子闲唠嗑的老人们并无不同。
可再一瞧，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遍布，纵横交错。深深浅浅每一道，无不彰显着无情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午后的阳光轻轻洒在肩上，暖则暖矣，却失了往日灼人的热度。父亲就那样安详的靠在躺椅上，闭着眼，脸上满是悠远的宁静。
许是年纪大了，格外畏冷惧寒。顾轶从外头赶回来，一身短装犹自出了层汗，父亲却披了件外套，足下蹬着双棉鞋，腿上还搭了件薄毯。
顾轶见状，没来由的眼眶泛红，鼻子发酸，喉头也有些干。轻手轻脚给自己搬了把小凳，静静候在一旁，默然等父亲醒来。
睁眼见到小儿子，父亲很是高兴，捉住他的手，便不肯再放开。
等他终于再一次耐心听完父亲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老掉牙故事，撒了会儿娇，准备找个理由开溜时，却被告知大哥已帮他办好了离职手续，他以后都不用回首都勤勤恳恳做自己的小事情了。
初闻这个消息，不是不生气的。
可迫于老爷子的淫威，又念着他的身体，顾轶攥紧拳头，只得暗暗咬碎银牙往肚里咽。
接着，在被大哥告知不久后要到师尹卫生局报道时，他的内心其实是十分抵触的。
于是，他默默采取了抗争手段。谁料大哥似乎早有防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小伎俩在久经商场慧眼如炬的大哥面前，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老爷子似乎也铁了心要留他在师尹，吃饭上洗手间有人全程陪同便罢，连闷得很出去透口气都被人跟得紧紧。
无奈之下，他甚至学电视剧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姑娘闹起了绝食。没想到，这个说出去准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老土抗议居然也被轻松化解。
最终以一屋子人陪着挨饿为代价，架不住小侄果果哀戚戚无辜求放过的眼神而告败，还落得果果如泣如诉的一个“谋杀亲侄儿”的罪名傍身，顾轶欲哭无泪。
及至拖到报道截至日期的这天下午，他终于接受了现实，磨磨蹭蹭的来到这个跟自己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卫生局，不情不愿的上了楼，然后看到令他匪夷所思的一幕。
对于当众告白这种小把戏，他在书里见得太多，并没放在心上。却在注意到包围圈里一脸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不情愿的女孩儿时，目光略微停了停。
这便看到众多鲜花围成的心形圈里的“许青柠”三个字。
顾轶瞳孔微缩，回忆的潮水纷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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