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章夜色
“不觉得。”
林月见欲坐进去，徐半桑抬起一条腿，占了她的位置。
林月见不理他，重新寻了个位置想要坐下去。
只见他又挑起另一条腿，占住了这个位置。
林月见抬起她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气呼呼地说道：“我也是伤者诶，我不坐这儿坐哪儿？”
徐半桑抱着他的酒瓶，努努嘴，用眼神示意她坐到外面去。
林月见深吸一口气，眼看就要骂人了，流域非开口道：“你坐我这儿，我出去。”
当他刚想起身，林月见用她完好的右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座位。
“你好好坐着，我出去。”
说完，帘子一掀，退出了车厢。
此时，车厢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人。
徐半桑喝了两口酒，调整了下自己半躺着的姿势，使自己更舒服些。而流域非在他对面，正襟危坐。
一时无话，车厢内异常安静。
许久，徐半桑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我向来不喜和朝廷中人打交道。”
“江湖中人性情潇洒，不喜朝廷束缚，在下理解。”流域非抱拳继续说道：“即使这般，南山君愿意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南山君一脸无奈：“你是通缉要犯，我可不愿意助你。”
自己目前的身份的确可能会殃及无辜之人，知晓南山君的顾虑，流域非再次抱拳说道：“南山君放心，在下虽是戴罪之身，可是其中却有冤情，相信苍天有眼，他日必定还我清白。若我之事连累到杏林，我以及我所有的部下，必定拼死相护，绝不连累恩人。”
“但愿今日你说的，你能记住。”
流域非目光如炬，回应他：“南山君之恩，在下此生必定铭记在心，敢戴不忘。”
徐半桑咕噜咕噜又喝了一大口酒，慢悠悠地说道：“你应该记得的不是我，是她。”说完他看向帘子，那外面坐着那人，才是流域非真正应该铭记在心的人。
而这些，流域非又何尝不知晓。
一路随行陪伴，为他刀尖舔血，将他护在身后，为他寻名医，顾及他的点点滴滴，都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
等他再想开口时，发现徐半桑已经呼呼睡去。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假寐。
而帘外的林月见，此时也同样哈欠连天，她拍了拍聚精会神目视前方，驾着马车的白澈，嘱咐他说：“我得补一觉，有啥事叫我啊。”
见白澈点头，她依靠在门框上，闭上了眼睛。
前往杏林大约七八天车程。几人驾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这天傍晚，他们赶到龟墚山脚下湖州境地，放缓了脚步，在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来。
此地离杏林不远，这意味着流域非断掉的经脉有机会可以愈合，故而他的心情逐渐舒畅。这些天，林月见总是一日三餐大碗大碗的药水灌进他的嘴里，或许很快，就不用每天咽着那般苦涩的药了。
但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再也吃不到林月见双手奉上的蜜饯了。
想到这里，原本舒畅的心开始莫名的烦躁。
他趁着夜色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想要抑制自己不再心绪不宁。
突然，屋顶上熟悉的声音传来：“大晚上你不睡觉，走来走去干什么？”
竟是林月见。
她坐在屋顶上，背后是皎洁的月色，他依稀只能看到夜色中她模糊的轮廓以及风中翻飞的衣裙。
“你不也大晚上不睡觉？”他问道。
“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自屋顶传来：“同道中人是也，同是夜猫子属性。”
“上面风景独好，你要上来么？”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林月见飞身下去，抱着他的腰，脚尖一点，提气飞回了屋顶。
流域非随她坐下来。
湖州三面环绕着龟墚山，连绵的山峰在夜色的映衬下如同一幅大气磅礴的山河水墨画。
“果真不错。”他感叹道。
林月见用手托着下巴，手肘抵在腿上，沉浸在眼前这幅美妙的画卷中，静静的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侧头看她。月光下，他能清晰得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十分可爱。目光往下走，便看见她左手上缠着的层层纱布。
“疼吗？”他问道。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林月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举起左手问他：“你说这个？不疼。每年来一次，早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他放下心来，问她：“为什么你甘愿每年取一次血给她呢？”
“这可说来话长，总之他愿意研究，我就满足他呗。”
“你是拜在杏林门下？”他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
林月见摇头：“未曾。”
“我听南山君总是叫你乖徒孙儿。”
“哈哈哈”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林月见十分无奈地解释说：“他瞎叫的，我也懒得跟他澄清。”
见她笑着，他的嘴角也随之上扬起相同的幅度。
终于，他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但是这几日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为什么……南山君同意为我疗伤了呢？他似乎并不想……与我扯上干系。”
见流域非急欲知道真相，她便也不再隐瞒：“因为我了结了他心里缠绕多年的一个心结。”
“心结？”
“嗯。”林月见点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她八岁时，父亲将她送到杏林，希望她能成为一个能够妙手回春的医女。
杏林门人众多，女弟子却极少，而南山君徐半桑只收过一个女弟子，名唤木湘湘。此女乃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在医术上的造诣在南山君几个弟子中最为深厚。
自然而然地，林月见被托付给了木湘湘。
然而木湘湘此人，醉心于医术，故而也显得人格外孤僻。因她喜爱清静，南山君将后山上一处别院指给她，别院旁边有一处温泉水形成的天然湖泊，南山君叫它恶恶水，取自“恶恶止其身”。
硕大的别院里，只住了木湘湘和她二人。而林月见的童年，大半就是在恶恶水旁边度过的。
当她住进别院，就极少见到木湘湘了，故而也没有过正式的拜师学艺。偶尔见到木湘湘，她的脸上总是冷冰冰没有表情。
木湘湘喜欢在动物身上施毒，再施针用药救活它们，如此日复一日研习着医术。
只有当南山君偶尔派人传唤，木湘湘的脸上才开始变得鲜活，她会在房中试穿好几套衣裙，给自己画上精致的妆容，施施然前去赴约。
林月见那时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趴在窗前看着木湘湘捯饬自己，小小的她很是迷惑，都是一身白的衣服，实在没必要换了一套又一套，明明都差不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木湘湘的院子里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她好奇的趴在窗下，屏住呼吸，悄悄的偷听。
外面的风大，她听得不真切，只听见木湘湘的一句：“爷爷，请您务必……再帮我争取几年时间。”
“哎……痴儿啊。”老人一阵叹息。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昏睡过去了。
当她醒来时，躺在木湘湘的床上。
木湘湘还是平时那副冷漠的面容，问她：“你想不想跟我学？”
她点头。
“好，我教你。”自那时起，木湘湘就真的开始教她，教她武功，教她用毒，教她施针、用药、行医。
研习毒药，是杏林大忌。木湘湘破了禁忌，才会在医术上突飞猛进，只是那时她太小，并不懂得其中缘故。
当林月见学了点皮毛，某日偷跑下山。山下正好徘徊着几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他们见到这个无家可归且容貌姣好的女娃，心中打起了坏主意，欲将拐卖她。
当他们将她逼至墙角，无奈之下她只好朝他们撒了一把毒药，药粉在空气中快速挥散，“啊——我的眼睛。”几人捂住眼睛，满地打滚。
汩汩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有些许甚至溅在她的衣裙上，那是她第一次出手伤人，自己也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人们听到那几人的惨叫，纷纷闻声寻来，看到她身上杏林的着装，不明所以的路人将她围得水泄不通，防止她逃跑。
直到杏林派人前来认领，将她和几个伤者带走。
那天，她跪在徐半桑的面前，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从平时一向乐呵呵的南山君此刻严肃的表情来看，或许自己大祸临头了。
不一会儿，木湘湘随管事前来，仓促间甚至没来得及装扮。
“跪下。”徐半桑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木湘湘乖顺地跪下去，二人并排跪在徐半桑的脚边。
“长本事了？我杏林中人竟然私自制毒，我是如何教你的？”徐半桑质问她。
“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
木湘湘回答。
“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木湘湘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卑不亢地说：“没错，我的确研究了制毒，但同时也在研究解毒之法。我自问并未伤及无辜性命。”
徐半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可知错？”
木湘湘仍然直视他的眼睛，不说话。
“你可知错？”徐半桑提高了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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