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有脑袋
钟令熙想起来，上一次见面在华强北地铁口分开，张逢宁也没让她报平安，反而是她让他到家了说一声。这么基本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她是不是有资格指正他一下了。
广播响起穗州南的到站播报，张逢宁都没有给她发消息。等到坐上了回学校的地铁，钟令熙给他发去一个她对他惯用的表情包：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张逢宁回得倒是快：【到穗州了吗？】钟令熙在想怎么开口，张逢宁又说：【我对今天的午餐表示抱歉……】
钟令熙在斟酌要怎么表现情绪，又发了一个呆滞的表情包。
张逢宁：【我没想过同事口味可能跟我们不同……】
他怎么还在纠结这顿饭，吃什么根本不重要好吗笨蛋。钟令熙一时想不到措辞，便收了手机不再回复。
张逢宁查了她从高铁站到学校的地铁线路，估计着时间问了她一句：【到学校了吗？】
他估计得很准，钟令熙刚好穿过种满蓝花楹的校道走回宿舍，但她不打算回他。
回到宿舍，居然锁着门，这很罕见，四年里似乎每次她回来永远有人迎接她到家，姑娘们喜欢窝在宿舍里，有讨论不完的创意，剪不完的视频，说不完的段子……
钟令熙拧开门锁，电灯照亮宿舍的那一刹那，莫名的孤独涌上心头。果然是要毕业了，聚少离多。最难见到的是周敏如，大四开始她就和男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昨天为了方便交毕业材料才回来住了两天。
老远就听到李秋的大嗓门，梁可可虽然搞笑，但一向是温声细语的粤式搞笑。果不其然，很快李秋撞门进来，梁可可跟在后面，两人看到她都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这都几点了，不早了。”钟令熙说。
李秋靠近钟令熙，笑得夸张：“我跟你说，今天出去拉练有人要梁可可微信了。”
“哦？”钟令熙看向梁可可，后者抿唇浅笑，看来是好桃花，“什么人啊？”
“双大的，也是大四，看着还挺老实。”李秋交代得明明白白。
钟令熙乐了：“老实也敢要微信啊。”
“不是被他兄弟们怂恿的嘛，”李秋转头看向梁可可，“他们跟我们后面一路，我早就听见了。”
梁可可开口了：“我也早就听见了。”
李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哦！你都没有故意快点走躲他们，你就是想等他要啊！”
两双眼睛齐刷刷等着她招供，梁可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很后悔今天素颜出门。”
宿舍里爆发出欢笑。
等到晚上姑娘们齐了，听完钟令熙的约会和梁可可的搭讪，矛头最后对准了李秋——她俩都有桃花了，别等到了毕业全宿舍只剩你一条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令熙才想起来看手机，却是一惊——张逢宁给她打了两个语音，问她到学校了没有。钟令熙转瞬内疚，赶紧回复：【到了。】
张逢宁的回复立即出现：【怎么这么久？】
钟令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可能是气的】
张逢宁：【对不起，我已经拉黑安徽了……】
哦老天，他能不能把那条该死的臭鱼忘了！钟令熙回：【跟谁吃饭比较重要】
张逢宁终于消停，说：【周末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请你吃你喜欢吃的。】
哦感谢。钟令熙终于逮到了机会，用力打字：【不要，不交代女孩到家报信的人很气人。】
张逢宁完全没想到她会气这个：【我是打算主动问的，你提前十分钟进站，加上路上我以为要一个小时，结果你就给我发消息了。】
对话框开始沉静。钟令熙用五分钟的沉默终于等来他说：【我错啦，下次记得。】
认错倒是及时。钟令熙松了口气：【我去洗澡了】
她回来也不打算主动找他，女孩子生气这种事，男孩子不应该主动多说话么？
隔着一百公里的福田，张逢宁给军师打去电话分享今日约会。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就连52楼看到的那片乌云都显得可爱。他只是按官方说法告诉她那是春笋她却说那更像子弹，她抓住他胳膊时他闻到了她清甜的香水，他听到她声如洪钟地念出那段碑文时被震撼到的内心……除了那条糟糕的臭鱼，一切都那么可爱。
可怎么偏偏，刚刚又有点不对劲了。
张逢宁有些无措，他意识到钟令熙在批评他。他开口对电话那头的高西说：“今天约会很好，奶茶妹很可爱，就是刚才她说我没有让她到了报平安很气人……”
“好直接啊，”高西不止一次地说，“这跟我接触过的女生不一样啊，她们一般都不会直接说你。”
“我觉得好像还蛮好的，”张逢宁认真在想，“上次出去她确实也有让我到家跟她说一声。”
“啊这，”高西一时语塞，“可能是她跟很多男生出去过，他们都会这么做吧，难搞，她有可能在pua你。”
“啊？”张逢宁迷糊了，他知道高西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提醒自己了，“不会吧，为什么？”
“那有些美女就是觉得对男的手到擒来，喜欢男生听从她的感觉吧，她那么会说，而且她那个专业，新闻媒体圈很乱的你知不知道？”高西言之凿凿。
张逢宁一时无言，心底有个声音在挣扎，像一头未被驯服的猛兽那样。可与经验丰富的多年同窗高西相比，他没有反驳的底气。
张逢宁最后说：“那就先这样，再看吧。”
所以，这个夜晚，钟令熙不再收到张逢宁的任何消息。
今天姑娘们都出了门，便早早上床休息。周敏如出去住了，五张床都亮着手机光，只有钟令熙没在打字。
明明今天那么开心，她抓住他胳膊时感觉到的温热，他发现给她点了一道糟糕菜品时慌张的眼神，她撞到他脑袋时扑通加速的心跳，他告诉她“满地都是小熊”的可爱语气……明明一切都那么美好，怎么刚刚分别就各自冷落了。
微信突然弹出消息，钟令熙心头一紧，点开看到是梁可可，不免一落千丈。梁可可告诉她：【他比我大两个月，已经在深州找好工作了，地产管培生】
坏心情不能株连姐妹，钟令熙好好给她回：找得不错啊，在哪个区？
梁可可：罗湖。
钟嘻嘻：妙啊！你去学校了从口岸过来也近！
梁可可：你都已经帮我想好了？
钟嘻嘻：那可不，嗑cp同框即发糖，互动即儿孙满堂。
钟令熙不知道张逢宁是怎么理解她最后一句话的，翌日晨起没给她消息，午休也没有，到了下班时间，还是没有。好像传染似的，梁可可这边也冷清了一天。不一样的是，她没像钟令熙那样把哀嚎挂嘴边。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这是不是恋爱脑？”走回宿舍的路上，钟令熙一把抱住梁可可。
“初恋很正常，我十几岁也这样。”梁可可很淡定。
“他不会去约那个隔壁班女同学了吧？”
梁可可今天听她这句听得耳朵起茧，完全没搭理她。
钟令熙今天很忙，准备答辩ppt，打印答辩材料，晚上开组会，回到宿舍把答辩要穿的衬衫洗了，做完这一切已经超过十点——张逢宁还是蒸发了般没有消息。
“好热啊我们开空调吧。”钟令熙双手叉腰站在空调底下。
金百合震惊地看着她：“现在才22度，我都还没喊热。”
梁可可头也不抬：“她那是心急所以热。”
为了消磨时间，钟令熙又开始洗头、磨砂、敷脸……终于来到了十一点半，手机还是一片岁月静好。
钟令熙忍无可忍，给张逢宁发去一段嗲声嗲气的语音：“我准备睡啦，你还打算找我说话吗？”
等待的这十分钟比这一整天都难熬。张逢宁终于有了动静：【今天这么早睡吗，那早点睡呗？】
钟令熙呼吸收紧，生气，更多的是失望。难道他只会客客气气表面和平，遇到矛盾便退缩躲避不会处理？这样的男人可要不得。她好失望，她好想他快点证明他不是这样的。
她主动问：今天在干嘛？
张逢宁：我今天写了一天结课作业，晚上公司突然通知一个任务，叫我做尽调的资料查找，忙到了十一点多刚洗完澡。
交代得倒是完整。钟令熙脑瓜一转，回：我还以为……
张逢宁：以为什么？
钟嘻嘻：女孩子都会以为哥哥私人时间不找我是在跟别的妹聊天。
张逢宁相当震撼，手指帮他的大脑想了一句搪塞的话：倒也可以理解。
已经接近零点，钟令熙却在下面正襟危坐。张逢宁的态度令她大失所望，这绝不是她可以接受和容忍的男朋友。
钟嘻嘻：好狡猾。
张逢宁：我怎么狡猾了……
钟嘻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所以狡猾。
张逢宁：你说跟别人聊天吗？没有啊。
钟令熙想等等看他会说什么，等了片刻却等来一场空。她没有想到，面对矛盾，张逢宁竟如此招架不住甚至刻意逃避。
她不知道的是，屏幕那头，张逢宁已经在仓皇向军师求助。久经沙场的军师也没见过这阵仗，半开玩笑道：“你就说那你也觉得她是去找别的小哥哥了。”
高西是真的开玩笑，但他不知道束手无策的张逢宁也是真的会照本宣科。当钟令熙收到【那我还以为你是去找别的小哥哥了】的时候，一点没生气，反倒笑出了声。完全无言以对，她觉得她猜不透了。
但很快，她又收到了张逢宁的消息：不说这些了，你今天答辩准备得怎么样？
张逢宁在继续逃避。
钟令熙瘫在椅子上，感到久违的委屈。上一次委屈已经是大一的事了，那个与她交好的女生突然因为觉得自己成了她的陪衬而冷落她，舍友们知道了以后同仇敌忾：“什么毛病，求你做朋友了？”、“自卑也不用自卑成这样吧。”
也是从那时起，姑娘们愈发亲密，钟令熙也被当成团宠，在她们的呵护下开开心心地度过了四年。
钟令熙不知道该回什么。就在她爬上床的时候，张逢宁又发来：我们打个电话好不好？
【舍友睡了，你也睡吧。】钟令熙回。当然是借口，他不会不记得上一通电话她是在走廊的小阳台里跟他打的。
终于，张逢宁开始反省：我好像在乱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令熙示弱：我也不知道。
张逢宁：对不起，撤回不了了，我周五就去陪你好不好？新旧账一起给我算了。
已经到了0点一刻。钟令熙终于松了口气，这次的认错比她预想的来迟了一些，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竟是这么害怕他令她失望。
钟令熙趴在枕头上，打字速度也慢下来：【是不是觉得还是单身好，不用考虑和猜测对方的感受，轻轻松松，自由自在。】
张逢宁慌了：【不是……我真的没那么想……】
认错就好，你还是先睡吧，明天要早起上班。钟令熙在心里说，于是告诉他：【睡吧，晚安。】
然后她把手机关掉，丢到一边，闭眼躺下。她觉得自己需要慎重考虑，也给他留点时间考虑。
他好像并不是那么稳重的哥哥，他涵养学识很好，所以他不会说错话，维持表面礼仪和气度上他做得很好，她相信他可以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诚恳友善，温柔近人。可面对矛盾和冲突，他并不会处理，他先是退避，犹豫之后拿出了不妥的决策。她想，他的人生中一定少有挫折，少有争吵。
钟令熙重新开始考虑，她是否真的要做这个从零开始陪他长大的人。
黑夜里蓦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南方的春末夏至总是如此，等到一早天亮雨便没了踪影。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宿舍里灭掉了最后一盏光亮，钟令熙都没有睡着。她捞过手机一看，已过两点。既然睡不着，她又捞来耳机，准备刷会抖音。
连上网的那一刻，二十几条微信涌了进来，全都来自同一个名字——张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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