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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春闱狩猎(二)


堪堪走出两步的长乐郡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得安宁——怎么想都觉得不解气。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抽出长鞭,对着雍久一顿抽打。长鞭落在雍久身上,也落在猎场的黄土地上,顿时尘土飞扬。

        飞扬的尘土刺进眼睛,异物突入双眸,激得独孤曼红了眼,眼角似有盈盈泪光。独孤曼从小唯我独尊,多的是下人,却少有朋友,雍久是她为数不多愿意称之为朋友的人,却原来不过是一场利用。

        独孤曼恼她欺瞒、怒她不忠,也气自己识人不明。最终还是恭亲王派人拉住她,她才收了手。

        临走前,独孤曼解下腰间荷包,如弃敝屣般随意地扔在雍久面前。

        众人睁大眼,伸长脖子,想知道是什么。那荷包似有灵气般,配合地松了口,里面骨碌碌地滚出来一只檀木做的卡通小羊。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众人收回好奇的目光,继续看戏。唯有雍久知道,长乐是真的决心与她恩断义绝了。

        疾风骤雨般的一场戏后,贵人们照旧一派清贵姿态,鞭子没有打在她们身上,自然不疼。

        雍久左躲右闪,疼得满地爬滚。她始终没想过与长公主在猎场上相认,因为担心会连累殿下,但此刻,除了长公主,再无别人可以救她们兄妹。

        生死存亡之际,雍久只好高呼:“殿下——”

        “啪——”又是一个耳刮子重重落下,林勤书亲自下场扇了雍久一个耳光:“贱婢!又想胡乱攀咬谁呢?”

        问是这么问,却不等雍久回答,林勤书继续左右开弓。耳刮子啪啪直下,这男人可比长乐郡主下手重多了。

        不过几下就打得雍久脸颊红肿,鲜血沿着唇角慢慢溢出。

        “阿久!住手,你这混蛋,快住手!”

        雍承安眼睁睁看着妹妹遭人欺凌,气得眼眶通红,一双残腿让他无法站立,唯有扑倒在地,大声咒骂。

        好好一个七尺男儿、偏偏佳公子沦落到此番境地,实在让人唏嘘。

        雍承安的声音在猎场上空回响,但嗡嗡的耳鸣声让雍久无法听得真切,鼓膜似乎被打破了。

        即便雍久从来都只是长公主选定的一枚棋子,独孤伽罗也无法坐视不理,刚欲开口,门下省杨佐大人先看不过眼,发话了。

        “林大人,此女子纵然有罪,也轮不到你动用私刑。”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派,既不得体,又让人不齿。

        “杨大人所言甚是。死的是我六部的人,带回刑部审查就是了,不劳林员外郎亲自动手。”尚书令王贤忠也发话了。

        林勤书挨了两位长官大人的训,悻悻地拱手退到一边。

        此情此景,远远超出雍久的想象。

        在她看来,此刻的她孤立无援,除了雍承安,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她是多么希望贵为镇国公主又位高权重的独孤伽罗可以站出来为她说句话。哪怕只是同那两位老大人一般,为了体面叫林勤书停手,也不会叫她如现在这般寒心。

        可是,至始至终,长公主都没有制止过林勤书的一言一行。刚开始的那句“尚有待查证……恐怕另有内情”倒更像是为林勤书道出之后更大隐情做的一个引子。

        这个内情,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她最清楚雍久罪臣之女的身份一旦曝光会掀起多大的风暴。

        那,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被打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的鸣叫声让雍久听不清周遭吵吵嚷嚷些什么,脑子却愈发清明。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的这位林员外郎是谁了。

        中秋节那晚,雍久在公主府邸意外救了长公主,而这位林员外郎正是当晚要拿她问罪的男人。

        他是长公主的心腹吧,否则公主府上哪里轮得到他说话,又怎会让他来拿人?

        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聪明人一旦跳出当局,自然就能看清全局。林勤书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么清晰,一定是有人在监视自己;偷抄来往书信一事,唯有公主府、雍承安和她自己知道,林勤书又是从何得知?

        答案呼之欲出!

        温柔又让人心动的长公主殿下,原本是雍久追逐的猎物,却没想到她以为的猎物恰是最精明的猎人。

        雍久的脑海中突然冒出那句话:最佳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突然,她又自嘲一笑:哪里来的猎物与猎手?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自己不过是长公主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棋子终究是棋子,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牺牲。

        好一出精彩的请君入瓮,好狠的女人,好狠的心。雍久忍不住想为长公主殿下的机智才谋、耐心定力、完美演出抚掌击节。

        她们的相遇是人为制作,她们的相知是虚与委蛇,她们的相识也不过是雍久的一厢情愿。

        抬起头,雍久对着不远处的雍承安惨淡一笑,仿佛在说:喏,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今日这一切,雍承安若还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他真的就是草包一个了。

        是他识人不明,是他色令智昏,雍久凄惨的苦笑和嘲讽的眼神都叫雍承安羞愧难当。

        昔日他崇拜仰慕的长公主就在左前方不远处,现在的雍承安却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一个他全身心信赖和爱慕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们兄妹当棋子,或许连当初美好的遇见都不过是一场戏。

        雍承安不敢也不愿再多想,只是双目含泪,愧疚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一声长啸:“阿久,大哥对不起你!”

        说罢,用尽全身之力,抽出一旁侍卫的刀,引决自裁。

        鲜血喷洒猎场,坚硬的黄土地如遇甘霖,贪婪地吸食着每一滴血,很快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就变得淋漓殆尽,和这片土地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大哥!”

        望着雍承安缓缓倒下的身子,不知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还是感念雍承安对自己的照顾,雍久无法抑制地大叫一声,踉踉跄跄扑向雍承安。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不要死,不要死……”

        这世间,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雍久睁着泪水模糊的双眼将坐在前方的贵人们一个一个望过去,她们有的目光凄然,不忍直视,更多的则是冷眼相看,事不关己。

        那个曾经把她当做朋友的长乐郡主别开了眼;那个曾经送她字帖的长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万人中央的她依旧高贵从容,风华绝代。

        原本稍稍有些融入这个时空的雍久此刻再度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怀疑:“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们说的内情,我都承认。我是雍久,雍之礼的女儿,刚刚死的是我哥哥雍承安。现在,你们把我也杀了吧。”

        雍久的话是对着虚空吼出来的,却字字打在独孤伽罗的心间。

        长公主知道雍久误会她了,她所谓的内情并非如此。所谓内情不过是独孤伽罗临时找的借口,想拖延时间,以慢慢调查来保住雍久的命。

        没想到却被林勤书钻了空子。现在雍承安都死了,这误会恐怕更加难以解释清楚。

        独孤伽罗深深地望着猎场中心的雍久。那人软趴趴地跪在地上,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一心求死。

        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往长公主的方向多给一个。如果雍久能往独孤伽罗这里看上一眼,必然会发现她眼中的心疼与悔恨。

        “想死?哪那么容易,说,你是怎么混进郡马府的,是不是还有其他谋逆份子?”

        安排了那么久的棋子哪能说死就死呢。

        林勤书双眼微眯,拍拍手,“来人,给我搜,说不定这贱婢身上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林勤书!”长公主再也坐不住,她站起身,死死盯住林勤书。

        长公主那几乎能杀死人的眼神让林勤书浑身一抖,犹豫了。

        “林卿家,等什么呢?”少年皇帝悠然地适时出声,无疑是给林勤书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对着长公主拱手行礼,看眼皇帝,重又强硬道:“搜!”

        雍久今天穿的正是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来探望她时,赐给她的那身霁青色短打。朝露曾说这身衣服适合干活,也方便打猎。

        得知长乐郡主要带着她和昔君春猎,雍久没多想,兴高采烈地就决定狩猎当天要穿这件长公主赏赐的新衣服。谁成想,这套她喜欢得不得了的新衣服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很快,雍久被扒得只剩一身亵衣,那身做工精良、用材考究的短打服袖口处竟有两个暗衬,撕开后,书信落了一地。

        猎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太监总管涂石玉赶紧让人拾起呈给少年皇帝。少年皇帝看罢后,脸色铁青。

        他那如猎鹰般的眸子逡巡猎场一圈后,冷冷道:“此女子身为罪臣之女,不思己过,越狱潜逃。如今还意图勾连谋反,罪无可恕,押入天牢,三日后午门问斩。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便与其谋逆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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