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对峙

　　苍梧之渊的秋是萧条的。

　　风也是一条一条如巨帚般在大地上扫过，似犁耙一样要把这大地刮出些深痕来。荒野之上，洛辰孤身挡风，如雪苍白的侧脸，如血鲜红的剑锋，将这肃杀的天地染上了说不出的悲凉。

　　他缓缓举起辟天，面色寥落，似寂寂地在把生平中一些重要的事想起，人世荒凉，生人为何？人死为何？得也奚若？失也奚若？而我又是谁？今夜，这片荒野让他感到一阵寒凉又一阵温暖，因为那荒野上有血洒过。那是他的血，他知道他的血是为何而流。

　　那一种孤锐的傲气，纵是相隔百丈依旧能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宁死，也绝不愿苟活成另一个人。

　　洛辰的剑只有一剑，那一剑含忿而出，割裂罡风，荡起漫天的黑沙狂舞翻卷着随他掠起的身影倾泻而出，这一剑击出几乎用尽了洛辰的全力，也是必定要见血的，若是不能杀了冀轩，那便杀了自己！

　　剑气未至，一股强烈的杀气便已向胸口浸来，竟让冀轩的呼吸为之一窒，他面色微变，向后纵跃出去，似也不敢小觑洛辰这搏命的一击。

　　冀轩双眉一剔，右手向外虚抓，一把血色钢爪凭空幻化在了他的手上，他瞳中魔焰一闪，身形已拔地而起，一爪斜劈向辟天剑路封去。

　　“砰”的一声，剑爪相交，迸射出万千星火，整个苍梧之渊竟在这一瞬间剧震了三下，洛辰猛地喷出一口血，眼中的魔焰黯淡了下去，身子摇摇欲坠，而冀轩的心下却越来越惊，那一刻，剑爪相击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一个紫衫碎裂的冥灵少女正在洛辰的身后与他共同运剑！

　　渃曦！

　　冀轩惊呼出口，那一瞬的恍惚，让他凝聚起来固若金汤的护体真气微微一泄，一道白色剑气穿胸而过，他面色一白，闷哼一声，倒退了三步，他顾不得体内的绞痛，咽下一口血，急切抬头想要确认方才所见，可下一刻云散沙灭，唯有洛辰借那一剑的余力回转剑锋削向自己的颈！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将肉身予我，你我本是同源啊！第一次，冀轩收起了对洛辰一贯的蔑视，那样不顾一切超越生死的一剑竟晃了他的眼，让他无法直视。

　　而那含忿而出的一剑，终究是见血了。

　　洛辰只觉眼前一花，有一道白影闪过，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那一刻的生死决斗对他似已如陈事，而那一道清清冷冷的素影在这剑光纵横的乱世中竟是那么的美，那么的艳，轻轻地，有青丝拂过他的脸，幽幽地，有暗香沁入他的鼻，可这一刻，洛辰却只想落泪，天权古剑并未能抵挡住辟天一剑之利，最终，那一剑狠狠刺入了祁滢的胸口。

　　洛辰眼眶通红，他扶着慢慢软倒下来的祁滢，肩头无法抑制的抖动起来，沾满了血的双手颤抖着伸入怀中，掏出一瓶又一瓶的丹药，他近乎狂乱的在那些药中翻倒着，可究竟，究竟哪一种药可以救她？他只会杀人，他不会救人啊！这一刻，一向孤傲□□的男子浑身竟颤抖的如同风中的枯叶，那样的无助，那样的脆弱。

　　冀轩似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收拾起了情怀，面色渐渐凌厉起来，有冰冷的杀机在眉宇间凝聚，此刻，他必须下手夺了他的肉身！不仅仅是自己的一魂三魄，整个龙渊的怨力与龙气皆在他的身上，如若再拖下去，或许真如幽雪所言，有朝一日，当他能够利用这些力量之时，他将再无法控制住他。

　　冀轩的手中幻化出一道血箭，一步一步向前踏去，却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挟带着紫光匹练般从虚空射来，横斩在他落足的沙地上！冀轩面色一沉，抬头望去，却见一锦衣男子清风绕体，背负朔光古剑，双瞳隐现紫光，正踏雾而来。

　　“果然是你。”冀轩冷冷，“沁韵紫气，天界仙术。”

　　璟禹翻身落地，正站在冀轩与洛辰祁滢中间，那站位不可谓不妙，几乎将冀轩所有可能的突进之位尽数封住。

　　“好久不见。”璟禹微笑，说着，将一枚丹丸抛入洛辰手中，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了句：“先带她走。”

　　洛辰先是一怔，可此刻情况危急却不由得他思虑怀疑，他再不迟疑，立刻将丹药送入祁滢口中，将她伤口周围几处穴道封住，拦腰抱起，向北方逸去。

　　冀轩的面色越来越沉，他不是不想去追，而是不能去追。

　　璟禹眉余间稍显舒缓，淡淡道：“那祁滢好说歹说也有着霏的一丝残魄，你莫非真不顾及昔日的情谊？”

　　“呵……情谊？”冀轩眼中闪过一道怒意，“我与她何来的情谊？”

　　璟禹轻轻一笑，笑中却含着些许讥诮，他对眼前这个害了他师妹一生的男人，也是有着恨的。

　　却听冀轩冷言道：“千年前便听闻天界璟禹眼光高远，心向大道，怎么，现在怎有闲心理会这些世俗小事了？”

　　璟禹轻击剑铗，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的意味，道：“我确实没闲工夫管你们这些破事，只是……和霏有关的一切，你不能动。”

　　冀轩面色转寒，没有言语。

　　“我近来尚在奇怪为何你们能破了镜湖封印，原来是因为一千年前和天陆界的联系便没有断，没有彻底隔绝啊.......好一个血缚裂镜之术！”璟禹剑眉一扬，微眯双眼，“不过，既然已经找到源头了，你们离覆灭还会远吗？”

　　冀轩朗声一笑，笑得却有些僵硬，“若我所估不错，你现在才只有天书三卷的功力吧，莫不是你真以为一个半吊子的天神便能挡我行事？”

　　璟禹哈哈一笑，扬眉道：“半吊子天神对付一个龙渊之力只有五成的魔岂不正好！”说罢，璟禹周身紫气乍泄，仙剑朔光龙吟而出。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地而起，一连串切如嘈雨般的兵戈交击声中，二人身形乍分乍合，速度快到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只见十丈高空处紫气缭绕，魔火燃烧。

　　在一阵以快打快急如骤雨狂风般的交击后，二人的身形乍分如两道风般同时凝定，噼噼啪啪身后沙地一路炸开，无数黑沙冲天爆起，竟留下了一个数丈宽的深坑！

　　冀轩笑了笑，擦去了唇角沁出的一缕血迹，冷道：“不错嘛，三卷天书的功力也不该小觑。”

　　璟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不断滴出暗红色的血，将周身侵入的魔毒逼出体外，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身上还有妖皇之血。”说罢，他眸中紫光一闪，身如飞燕般跃起几个起落便逸远了，只声音遥遥传来：“冀轩，获罪于天，无所铸也，你可莫要再重蹈覆辙！”

　　冀轩踏上一步，却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

　　“殿下！”身侧青雾荡漾，幽雪蕲飞忙现出身形来将冀轩扶住。

　　冀轩手按胸口，眉头轻蹙道：“天界的沁韵紫气果真不同凡响。”他抬头遥望璟禹逸去的方向，他在重伤之际，依旧能施展出如此漂亮的轻功身法，冀轩也不由有些敬佩，但很快冰冷的杀机将这点敬佩撕扯的粉碎，他寒声吩咐道：“务必将璟禹击杀在苍梧之渊！他知道了血缚裂镜的秘密，必须得死。”

　　“是！”蕲飞，幽雪领命而去.

　　……………………………….

　　苍梧之渊的夜是寒凉的，那一处冰冷黑暗的石窟中，辟天剑柄那颗琉璃血珠竟成了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温情。

　　怦，怦——她的心在跳，却更像是旅人远去的步履。

　　那被辟天凶剑刺穿的伤口虽因天界仙丹的功效止住了血，可却始终不见好，祁滢也无法将体内被击散的真气一丝丝凝聚起来。她面色苍白，鼻尖，额头挂满了汗珠，无力的靠在洛辰怀中，那从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让她只想晕去，可偏偏她依旧清醒着。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洛辰全身依旧在抖，她费力的伸手握住了洛辰的臂，叹道：“洛辰，你没必要自责，这是我心甘情愿的，真的。”

　　洛辰心中一痛，似是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感，低低道：“为什么？”

　　祁滢摇了摇头，疲懒得笑了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日在幻雾林，你也救过我吧。”她吸了口气，声音飘忽，像是在呢喃，“洛辰…..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想着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好么？或许你不觉得，但其实有很多人会在意你，六位真人，夏侯师兄，还有沅师妹，她…..是那样的爱你。”甚至为了你可以将我推到你的身边，她想这么说，但这句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短暂的沉寂后，洛辰轻叹道：“那你呢？”他有些紧张。

　　黑暗中，有两朵红霞悄悄爬上了祁滢伤后毫无血色的双颊，她轻轻道：“若我不在意你，我又怎会那时护你一路，现在又跟你到苍梧之渊？”

　　那一夜，那一句话后，寥落的星斗下，二人什么都没说，却似什么都说了。如若不是这一晚的舍生忘死，宛若生活在两个世界的男女是否还有机会就这样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荒野露寒，睡梦中，祁滢依稀觉得自己是睡在洛辰的衣袍上的，似乎有一双强健的手臂把她疲倦的痛楚的身子轻轻地拥起。那种温暖踏实，那种平常相偎，甚至让她在睡梦中都叹起气来，大道艰难，那虚无缥缈的天道更是难以触及，她是真的累了。她微侧了下身子，感觉中有洛辰温热的鼻息，祁滢只觉这二十年来从未睡得这么宁寂，连胸口的痛似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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