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东风吹尽桃花落 > 第54章 星火

第54章 星火


  东隅国与掌月国西南交界的易州,一处荒凉偏僻的山林中露出一院破败房屋,房屋墙面坍圮,院中长满半人高的蒿草,蛛网封梁,早已看不出是荒废的道观还是民居。

  萧子语逃到此处躲藏已有两月余。几十个残兵败将零星地分布在四周。院中一间房屋门紧闭,却有十来个士兵把守,屋内显然关着重要的人。

  安歌阖目斜靠在墙壁上,铺在地上的干草因为潮湿的空气,散发着霉腥气味。他依靠窗外的明暗变化算着时日,每过一日便在墙上刻一道标记,到今日已刻了整整五十个。起初向易州撤退时,他依然在动用所有智慧去思索能保全太子的办法,无奈分歧难以弥合,萧子语剥夺了他最后的机会,将他幽禁起来。

  安静许久的院落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夹杂着女子的声音,“你们别推,我自己会走。”紧接着隔壁的门被打开,又被“砰”地关上,杂沓的脚步方才渐渐远去。

  房屋皆是土墙所筑毫不隔音,隔壁刚被关进去女子呜咽的哭声絮絮传来。“是璎珞吗?”安歌试探问道。这次一路败退易州,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装备和不相关的人都是边走边丢,起初太子还带了二十个貌美宫娥妃嫔,到了易州就只留了陈璎珞在身边,其余不知所踪,如今败军中唯一的女子只有她。

  陈璎珞不知隔壁竟有人,忙停止抽泣紧贴着墙壁喊道,“是我,你是……?”

  “我是安歌。”

  陈璎珞十分惊讶,没想到太子最为倚重信任的幕僚竟也和自己遭受同样的待遇。璎珞深知他足智多谋或许能为她摆脱眼下困境,用力拍着墙壁大声叫着,“安歌大人,你平日办法最多,帮我想想怎么从这出去吧,安歌大人……求你了,帮帮我……”

  安歌听这话忍不住笑了,纹丝未动只平静问她,“璎珞,你犯了何错,竟也惹怒太子关在此处?”

  “我并未犯任何过错,太子说让我陪他演场戏给父亲看,又说担心父亲看出破绽,因此才先将我打了一顿板子,又被仍在这黑屋中。”璎珞的哭声听起来柔弱无助。

  安歌闭眼沉默,璎珞的父亲陈恪是白氏总管,太子将璎珞这样一位无门第无品阶的民间女子始终带在身边,所看重的不过是陈恪的身份。此次以璎珞为质,所利用的无非是父亲对孩子的舐犊深情,太子所求的不过又是一个愚蠢的妄念。

  璎珞听隔壁半晌无声,又问道,“安歌大人,我怎么才能出去,求你告诉我吧。”

  “璎珞,我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帮你,我们都逃不出去了。”安歌的眼中一片晦暗,他在璎珞呜咽的哭声中沉沉睡去。

  萧子语苦等多日的人终于到了易州。陈恪接到书信日夜不停从锦华城奔来,风尘仆仆跪在他脚边声泪俱下,“太子仁德,草民半生仅此一女相依为命,若太子肯放小女一条生路,陈恪来世结草衔环报此大恩。”

  陈恪风一般进屋带进许多尘土,萧子语皱着眉用袖子扇了几下,不悦道,“来世?陈管家听起来毫无诚意救你女儿啊!我如今虽然势孤,但毕竟是东隅国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早晚会手刃京城那个窃国逆贼,你一向同他们亲近,我看还是早些划清界限才能保命。”

  陈恪伏在地上颤抖道,“小民不过是白氏家仆,国朝大事一概不知,什么也不会做啊!”

  “罢了罢了,”萧子语显得不耐烦,“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你女儿的命值这个数。”

  陈恪抬头见萧子语伸出一根食指,他惊恐地从唇齿间报了一个数字,“一……百万两?”萧子语阴阴笑着摇摇头,陈恪只觉得浑身软绵跌坐一旁,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淌下。

  “一千万两!”萧子语高声喊道,目光贪婪地恨不得此刻鲸吞巨额财富。

  陈恪知道萧子语意图,仍抱有一丝希望乞求道,“太子,草民只是白府管家,月俸不过十两,这一千万两白银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我也没有啊,还求太子网开一面,饶……哎呦……”,陈恪话音未落,就被萧子语一脚踹进心窝倒地不起。

  萧子语怒骂道,“你当本太子是草寇劫财,还要和我讨价还价?你有没有是你的事,我只给你一月为限。一个月后一手交银,一手放人。本太子诸事冗繁,没工夫听你鬼哭狼嚎。”说罢便扬长而去,不听身后任何辩解。

  萧子语允许陈恪去探望女儿,父女两人见面不胜感慨,抱头痛哭一场。璎珞虽然身上有几处淤青伤痕,大抵是没受过虐待。璎珞还不知太子意图,一直追问父亲,可陈恪只是以袖掩泪只字未敢提。

  陈恪想到璎珞自幼丧母,幼时随他颠沛流离甚是凄苦,直到在白府任职才算安定。她从小乖巧伶俐未犯过大错,只是没有母亲兄妹疏导,自己又忙于白府事物渐渐疏于管教,高门世家的声色犬马之像势浩大地击溃她的防线,令她产生错觉认为自己也该生来具有锦衣华服、珠翠罗环,这才没有警觉被太子勾引利用。

  这都是他自己的债,他不能让女儿为他偿还。今后事情败露,以死谢罪也是甘愿的。陈恪抱着此种决心马不停蹄赶回锦华城,缜密筹谋巨款。

  一月之后已至初夏,树木繁茂蔽日。陈恪在白府库房将准备妥当的票据密封好,塞进里衣之内,不自觉汗水已经浸透衣裳。他正欲打开房门离开,却不料房门从外面被打开。

  白秋娘和陈恪都是一怔。

  “陈伯吓我一跳!”白秋娘笑着嗔怪道,“库房很热吗?陈伯怎么满脸是汗。”她让身后的女婢给陈恪递上方巾。

  陈恪接过方巾,极力稳住心神向秋娘行礼道,“小人失礼冲撞小姐,还请小姐责罚。”他抬眼见秋娘此时并非穿戴居家常服,而是盛妆华服像是要准备进宫的样子。

  秋娘站在门外未进,摆手笑道,“陈伯言重了。午后母亲和我奉旨进宫,她老人家如今年纪虽高,礼仪却更加繁复,估摸还要准备一两个时辰,我等着的间隙忽然想起去年与西域各国的茶叶交易,到今时该是银货两讫,便来库房翻看一下账目。”

  “劳小姐费心。昨日我已抽调二十个伙计核算过两遍,去年此笔交易收益为八百四十万两白银,已将现银存入各银庄,银票封存妥善,小姐可随时查验。”陈恪这番答话,不过是他在白家二十年中最为日常普通的回答而已。

  秋娘点点头道,“虽是做了许多年的茶叶交易,账还是要算细些才好,既然陈伯已经核算过一次,我自然是放心的。”秋娘只是考虑到账目是否精准,却并未担心银票入库的安全,毕竟银钱出入库手续严苛,所有封箱钥匙她和陈伯一人分管一把,多年来毫无差错。

  秋娘本想进去翻几页账册,却见白妙蓉身边的婢女来禀说夫人已经准备妥当,她只嘱咐了陈恪两句转身便走了。陈恪站在库房门口捏着手中方巾刚擦了鬓角汗水,却见秋娘又折返回来,他的心又是猛然一紧,觉得腿软绵绵地站不稳。

  “晚间等我进宫回来,还是劳烦陈伯将账册送到房中。另外明日想和陈伯商议一下今秋给各商户的预付款之事。”秋娘语速快捷利落,乃是一贯作风。

  陈伯揖了揖答道,“还望小姐见谅,明日恐怕不行,您忘了前日已经准小人旬日假期,回乡祭祖一事。”

  秋娘拍了拍额头恍然道,“对,对,是有此事。那就等你回来再说,预付款之事也不急。”陈恪望着秋娘又匆匆而去的背影,长吁一声如释重负,将手紧紧压在胸前。

  今日白夫人和秋娘奉旨进宫,不过是来赴家宴。此家宴不过帝后及白夫人和秋娘四人,长案上摆着精致菜肴和清冽美酒,锦屏之后有一小型丝竹班子,奏着舒缓悠扬的乐曲,难得一片祥和之气。

  席间,秋娘一直拉着澜星问回国省亲的趣事,澜星说了几件趣闻,无意提到羽郎和恒凌两个孩童,他们的稚气和纯真惹得秋娘不住开怀大笑道,“说得我也想赶紧生个伶俐的娃娃了。”

  白夫人笑意一敛,脸色不悦训斥她道,“陛下面前愈发无矩,你同那贺季同的事才算平息,能和谁生出一个孩子来?”白秋娘明白母亲不是真恼她,撒娇一笑,“女儿还这么年轻,难保今后不会遇到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就像陛下和皇后这般恩爱不疑。”

  这话正说到子源和澜星心中,两人相视一笑,融融契合一切尽在不言中。白夫人尽量保持微笑,但语气中尽显长者威仪,只听她道,“说到孩子,姨母倒有几句话说,僭越之处还望帝后宽恕。”

  “姨母言重,今日本就是寻常家宴,正是说些知心话的时候。”子源温和笑着,让宫婢给白夫人盘中布菜。

  白夫人点点头,终将酝酿已久的话摆在桌面上说开,“帝后大婚也已一年有余,帝后和睦乃是一国之幸,但皇族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才能保基业后继有人。如今这后宫除了皇后,半个妃嫔也没有,实乃闻所未闻。如今前太子宫变肃清,陛下也该考虑充盈后宫一事。”

  白夫人侧目见澜星脸色微红,紧忙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姨母见识浅薄,军政大事一概不通,也只能在这些家事上建言一二,你切莫难为情,如有难言隐衷不妨告诉姨母为你做主。”

  这番话虽是情深意切,但澜星深知这是白夫人试探自己的手段,若是不愿,凭借白氏两代深耕政坛,已然是除了皇族外最大的氏族,到时又会在幕后煽动朝野弹劾此事向子源施压。

  她明知该点头同意,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正在焦灼之际,子源却含着自信笑意道,“孩儿不孝,让姨母费心。宫变虽已肃清,可还未抓到萧子语仍留隐患。如今……,”子源见白夫人脸色愈加不可莫测,话锋一转道,“若是到今秋还无好消息,再谈扩充后宫一事也不迟。”白夫人心中已有计较,既然子源已经说了限期,左右不过三个月时间,勉强达成一致不再咄咄逼迫。

  当夜子源和澜星在寝殿下棋饮茶。红烛罗帐,炉烟袅绕,在这旖旎氛围下,澜星想起白天所谈子嗣一事,不知为何脸颊泛上一层红晕。她想极力压制蔓延思绪,却反而心乱至极,屡屡落错棋子。

  子源并未抬眼便知她为何“失常”,只戏谑道,“澜星,你听这深夜哪里传来咚咚地声响?”

  “哪里?我怎么没听到。”澜星不察,抬头仔细听辩。

  “好像从这儿发出来的。”子源忍着笑,食指越过棋盘落在澜星心脏的位置。澜星迅速感到他指尖的温暖从心脏传送到身体每一个角落,触动了身体关于爱情最本能的悸动,她惊慌失措地在脑海中胡乱勾勒下一秒情势的走向。

  忽然,子源将盘中棋子胡乱一拨,起身走过来拦腰将澜星抱起向床走去,身体无意碰翻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澜星不敢出声,依偎在子源怀中,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他身上特有的草药香气混合着男子纯净的气息,令她感觉眩晕。

  子源将澜星放在床上,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孩子的事,别胡思乱想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他说罢正欲转身离开,衣袖却被澜星拉住,“你去哪,难道你不是想在这儿……睡……”

  子源抿唇笑道,“我回东阁就寝。”

  “长此以往,若被白夫人发现我们分榻而眠该怎么办,你不是说今秋就……”澜星攥着被角几分羞涩,欲言又止。

  见她仍是神思忧虑,他又轻声抚道,“你谁也无须考虑,一切都不重要。澜星,我能读懂你心中的一切。若你心中没有我,我也愿在你身边,默默守护着你。若你对我情至深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子源轻掩房门离去,澜星缩在锦被中,盯着在微风中摇曳的轻纱帐幔,难以入眠。她这一生所结识的所有男子中,包括父亲、景睿和泓在内,他们拥有征服天下的雄心壮志,却没有凝练纯粹爱情的勇气。当他们在权力和爱情之间毫不犹疑的选择前者,都会劝慰你这世间所有最纯粹的爱情本不存在,现实永远凌驾于其上。

  是的,他们没有错。

  然而,子源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存在,他的爱是那么干净而纯粹。

  掌月国皇帝薛攸宁到易州和萧子语短暂会面后,便马不停蹄一路北上,十天后与随行侍卫乔装潜入扶迎国云梦镇,次日一人来到缘溪村。

  不论外面如何纷乱,桃源依旧宁静。薛攸宁站在村子唯一的小院竹篱笆外,看院中的司马泓正撩起袍角,给一畦绿油油的菜田浇水。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泓听到笑声抬头穿过竹篱笆看到院外之人,并未停下手中的活儿波澜不惊道,“我等陛下您很久了。”

  薛攸宁沿着篱笆走了几步推门进院,径直向树下的石桌而去。他倒不见外坐在桌案前开始煮水煎茶,悠然笑着,“泓,我不喜欢在这会面,总要陪你缅怀逝去的爱情,你该不会是靠这锥心之痛不断给复仇之心添柴加火吧!你也不怕我们在这儿谈阴谋阳谋,玷污了桃源的神圣?”

  泓并不答话,认真将菜畦中的几根杂草锄掉。薛攸宁摇头,撇着嘴角哂笑道,“你想要夺了傅氏江山,首先要过了情关。本王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忘怀。如今后宫佳丽无数,不论是倾城绝色,还是端庄温柔,再或者机灵俏皮的女人那是应有尽有,渐渐地那份情也就寡淡了。”

  薛攸宁虽是轻描淡写,但泓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份无奈寂寥的神情,他站起身放下袍角向石案走来,略有几分好奇问道,“她死了?”

  “没有,她现在是本王的皇后。”薛攸宁低头抿了一口茶。

  泓震惊之下并未追问其他,也同样低头喝了一口茶。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整理好现下复杂又隐晦的心情,薛攸宁才继续说了他和萧子语见面的事,“没想到东隅白氏真是富甲天下,府上管家陈恪短短一月就能腾挪一千万白银。如今钱我有了,就等于有了兵器粮草,心中有底,就差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萧子语那傻瓜还在等我为他复位,你说萧珩可称得上当世英杰,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个这么个蠢货。”

  司马泓嘴角微扬道,“这不过是东隅国气运已尽。”

  薛攸宁低头沉思片刻又道,“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国长公主和萧子源那病秧子如今似乎是琴瑟和鸣,把东隅国治理地井然有序,你可有把握一击灭国?如若不然几国必然陷入攻伐乱象,陷入无休止的损耗。

  司马泓盯着薛佑宁,却是冷冷一笑,“北方战线我有十足把握,决战时陛下切不要心生杂念,在西南战线失利,令全盘计划功亏一篑。”

  “哈哈哈,”薛攸宁放声大笑,引得泓侧目相视,“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合作?那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守规矩。你我两国之间必有一战,但不是现在,所有的阴谋诡计都等到那时在用吧!”

  泓相信他已与掌月国皇帝达成共识,灭了东隅国前绝不互生罅隙。萧子语的微弱星火已经燃起,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傅景睿下定决心灭掉东隅国。

  这有点难。


  (https://www.uuubqg.cc/43_43500/269160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