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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醉生


  沛德馆是整个阳夏城最能留住□□的地方。自从司马泰和薇瑜成婚后便搬出将军府,长居于此。泰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成婚后便收起年少的浮浪气息,安于隐藏在这离京城并不遥远的隐世。

  但他并非麻木地不问世事,并且对于世事有着更深刻的清醒,他从未停止过对天下的关注,只是多数情况下不说话而已。婚后薇瑜的举止也日益散发着成熟和自信,她将多数的时间放在协助祖父修撰前朝典籍上,几本参与修编的书籍都博得扶迎士子热烈地好评。

  景睿希望澜星省亲多待些时日,但公主府常年无人居住十分冷清,加之泰和薇瑜热情的邀请,她便搬到沛德馆住了一段时日。每日和薇瑜品茗泛舟,或排练偶戏,颇为悠闲。

  偶戏馆的院中,春潮在窗外涌动,日光和花香洒在偶戏的木台上,光影斑驳交错。今日两人排演的依旧是薇瑜所写的戏本中最引以为傲的那个故事:一个新婚的男子离家闯荡功名,不料想确误入仙境,被仙女热情款待并与之成亲。在仙境待了一个月,却又想念家乡和妻子,于是离开仙境归家。

  澜星犹记得第一次看薇瑜和泰排演的情景,但当时并未知结局如何,时间久了便将这件事忘记了。今日看了戏本子才发现,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故事。此时正是最后一折戏的□□之处,两人提着戏偶,都全情投入地念着自己的台词儿。

  薇瑜:百鸟鸣春,顿起思归之念;灼灼桃花,急寻旧路归家;受用一段繁华,端详一班人物,倒揽下相思一场憔悴,一路上全不似旧时光景,却是为何?

  澜星:斗转星移,恐韶华零落;杜鹃悲啼,哀尘缘了断;修补了断壁残垣,改换了茅舍疏离,新人何处觅踪迹,倘天与幸重会郎君,叹不该轻别离。

  薇瑜:一月光景,为何松杉做洞,花木成蹊,令人生疑?这位慈祥的妇人,可曾见过我新婚的妻子。

  澜星:沧海桑田,为何他依旧卓尔不凡,丰神俊逸,令人唏嘘。这位俊朗的公子,你寻得是怎样一位娇俏的娘子?

  薇瑜:想她螓首蛾眉明眸睐,温香软玉抱满怀。

  澜星:为何要离她而去?

  薇瑜:因奸佞当朝,天下大乱,不愿韬光养晦寄情山水,只求鲲鹏展翅治国平天下。却不料误入桃花溪,珠翠妖娆凤鸾交。

  澜星:你这负心的汉子,赶快离去,有何颜面见你的娇妻。

  薇瑜:悔!悔!悔!早应弃富贵,就贫乏,情愿做归湖范蠡,避冗尘;情愿做归园陶潜,逃繁华。

  澜星:可曾闻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年华似水,物是人非,想她已是一抔黄土化为乌有。

  薇瑜:涕泗横流错把功名牵挂,肝肠寸断恸哭劳燕分飞。

  澜星:愿你和她来世能琴瑟和鸣,松萝共倚,朝朝暮暮……

  澜星陡然停了下来,薇瑜等了片刻侧头看她正无声落泪,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心底涌出一种复杂得无法言明的感觉,“姐姐,你的词儿还没说完。”

  “我不想演了……”澜星盯着手中不被控制的木偶弯曲的身体。薇瑜放下手中的木偶关切地问,“是姐姐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这戏词儿有什么不妥,让姐姐难受?”

  澜星抬袖拭泪又对着她浅笑道,“你平日疏朗豁达,为何写的戏本子却如此悲切,不如快改了吧!”

  薇瑜微微梨涡,月牙眼眸透着乖巧道,“好,好,好,我连夜改了,”她仰头思索道,“那就改成仙女在天界感念男子深情不弃,于是下凡将已经变成老妪的妻子施仙术变回妙龄少女,仙女重回天界,男子和妻子从此恩爱白头共此一生,岂不完美?”

  澜星揶揄道,“这编书的功夫不得了,我可得让扶迎国的士子们好好读读你参编的那些典籍,原本遗失纰漏之处,或许不是考证得来,都是你编出来的。”

  薇瑜瞪着眼睛气恼道,“你胡说!我可是要修书一封给东隅国君,说你回家省亲是如何欺负我的,他向来偏袒我,定会为我做主。”

  “你现在就写,午后就有东隅国信使来沛德馆送信,让他给你捎带回去。”澜星手托腮撑在面前的“戏台”上,虽然睫毛还有些水汽,可表情甚是得意。

  “景帝日日一封书信,你可都有回他?”薇瑜歪着头认真问道。

  澜星眸光轻转,浮上浅浅笑意,语气却似有责备意味道,“一封未回。如此劳师动众,日后我回朝必能招来御史弹劾非议。”两人正在说话间,沛德馆婢女捧着木匣站在门外道,“启禀景后,今日的信到了。”

  澜星让她呈进来,薇瑜却抢先打开木匣将信取出,扬起手兴奋地笑着道,“让我来念给姐姐听。”澜星抬手想夺过来,却不料薇瑜闪身轻易躲开,她虽十分好奇但也懂得礼法规矩并没擅自拆开,眼中满是撒娇哀求的神色,澜星笑道,“别怪我现在没劝你,你念了子源的信,定会让你一整天都浑身难受。”

  薇瑜见她默认,立刻拆开信封火漆兴奋道,“浑身难受?莫不是太肉麻了,哈哈哈……”,她清了清嗓子,抖开信笺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诵起来:

  阿星,我很想你。

  昨天我又去了我们一起耕过的那片田,你汗水洒过的那片土地已经孕育出蓬勃的麦苗,绿油油地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站在那里似乎隐约闻到你的气息。

  你走了三个月,然而对余生在倒数的我来说,却已经有三年那么久。故乡的山川美景人文物事是否锁住你的身心?为何迟迟不归啊!我十分乐意群臣在朝会上多提起扶迎,哪怕是许多麻烦的事,这样便可以多想你几次。

  我近日开始学习作画,不为增添一位帝王的优雅品行,只想有朝一日将心中的你描摹出来,然后从此搁笔,让它成为绝笔,那不过就是一位丈夫对妻子最平淡却又唯一的爱。

  浣花居九方花圃的花都开好了,等你回来共赏。

  子源上。

  一封信也不过寥寥百字,却让薇瑜念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将信忙塞到澜星手里,带着几分痛恨自己好奇心太强的怨道,“圣贤所说非礼勿视,你看即刻就有了现世报,这蜜意情浓简直要把我齁死。”

  澜星赶紧递上手边一盏茶,薇瑜一口饮下才顺了气息,澜星将信轻叠起来收进广袖中,薇瑜在旁看着又赶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下。

  司马泰满面春风跨进偶戏馆的院子,就听见薇瑜一串欢快喜悦的笑声,他也不自觉地微扬唇角,偶一抬眼却见馆外的高阶上,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长身玉立,背影甚是清冷萧索,与这满院盎然春意显得格格不入。待走近两步,泰才认出站在门外的男子是泓。

  “大哥,为何不进去?”泰轻拍了泓的肩膀。

  泓回头看了泰一眼,却没有说话,转身怏怏离去,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犹疑了片刻,还是转身跟了过去。

  “大哥,明日大嫂生辰,你今日便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嘱托?”泰想不出泓今日来沛德馆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以为他为明日云旗的生辰宴而来。

  “什么生辰宴?”泓颓然的神色中又夹杂了些许莫名。

  “哦!是这样,大嫂说沛德馆清净雅致,今年想在这儿办个生辰宴,我们都觉得主意不错。你看还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此刻改也是来得及。”泰觉得在长兄面前,这份热情倒不知该如何安放。

  泓这才注意到来往穿梭的婢女忙碌着,较往日却有几分不同的气氛,他双目微合,神情漠然,“我没什么意见。”言罢脚下步子渐渐加快,像是要逃离这个地方。

  泰收住步子没有再跟上去,冲着背影高喊道,“大哥明日来不来?”泓用沉默给了他答案。

  傍晚云旗带着羽郎从京城来,在沛德馆安歇。第二日宾客陆续赶到,宴席最为尊贵的客人除了惠贵妃瑶玉,便是景后澜星。这日风和日丽,富丽堂皇的画舫停在湖边,舫上一群盛装男女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满佳肴美酒,平阔的甲板上一群清丽的舞姬展袖曼舞。瑶玉坐在桌首,澜星坐在她的左侧,宴席主角云旗坐在她的右侧。酒酣之际,欢声笑语不时传来,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坐在桌尾的几位宾客小声谈议,兵部尚书家大小姐素问小声和身边的人道,“我怎么觉得今日云旗的生辰宴上少了什么人。”御史中丞续弦的年轻夫人道,“素问这后知后觉的秉性,如今看来一点也没有长进,”其他几位随声附笑,素问羞得红霞满面,但也灵光一现终于悟得,不顾声量脱口而出道,“是泓将军没来!”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齐向桌尾看去,一时气氛降到冰点。素问抬头见座首的惠贵妃脸色阴沉,立刻离座“扑通”跪下惶恐道,“素问是无心之过,还望贵妃娘娘宽恕。”

  “没有教养的东西!还不下去!”瑶玉冷言训斥了一句,不动声色地看向右边的云旗,她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极力压制的难堪倒越发明显。她眼风扫向左边,只见澜星依旧保持着方才趴在窗弦的姿势,远眺湖面□□,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这段插曲。

  素问哭着下了画舫,云旗斟满酒站起来,笑得勉强道,“夫君因军政要务缠身,今日不能尽地主之谊,此杯薄酒聊表歉意,感激诸位贵客亲临宴席,云旗不胜惶恐。”说完一饮而尽,将杯底呈给诸位宾客看,诸位也都随声附和同饮一杯,便将方才的事迅速遮掩过去。

  忽然听到甲板响动,似乎有人登船,大家正在猜测是哪个大人物竟敢在贵妃面前如此姗姗来迟,一袭淡青色衣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逆光中神情并不明朗,但身姿却朗逸非凡,周身散发着逼人英气。

  “泓……”云旗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只觉得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一时竟不知所措。转而又意识到澜星在这里,泓的来临到底是个惊喜还是一个更大的难堪,她难以把握,只觉得得心剧烈地收缩一团,令她呼吸困难。

  薇瑜向泰的身旁挤了挤,在云旗的身旁让出一个位置来,婢女上来添置了杯碗盘碟,泓才过来坐下。云旗掩不住心中喜悦,又是斟酒又是布菜。原本在座的名媛贵女都和素问一样,被邀在阳夏城无与伦比的私宅宴饮,能与当朝贵妃寒暄两句,再鄙夷那些过得不如自己幸福的女人,这绝对是乏味生活最绝妙的安排。

  泓来了,她们反而十分失落,再见平日冷若冰霜的将军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云旗面前,她们心中所有的妒忌和厌恶都顷刻变成嘴上啧啧称赞。

  锦盒打开的一瞬间,立刻有人惊呼道,“天啊!这竟是居延国的传世国宝“瑞日凌天”,据说它在兵荒马乱之日早已失传,今日竟得有幸再见。”不知是谁先低呼一声,云旗捧着盒子笑得娇美,大方地将锦盒递给众人传看。这条项链由连二十八颗金珠串成,每颗金珠六面内分别镶嵌白珍珠一颗,项链顶端坠一颗心形青金石,极为罕见的半透明质地。

  正在诸位宾客围观项链时,谁也没留意到一名婢女上了画舫将景帝书信送到景后手中。半晌项链才又传回云旗手中,她捧着锦盒对泓笑得灿烂,“夫君,给我戴上好吗?”

  众人也都雀跃地怂恿,泓却不动声色,只是饮尽了手中的一杯酒。云旗明白若是再僵持半刻,这天降喜悦又会变成尴尬难堪,她将项链从锦盒取出,搁在脖颈前,笑着问正在低头看信的澜星,“景后,我戴它好看吗?”

  澜星抬头,眼中温柔如水,“好看。泓哥哥,快给云旗戴上让大家开开眼界。”

  泓听到澜星这样叫他,抬起头怔怔望着她,周身的喧闹声都淡了下去,静得只剩不稳的呼吸和心跳,澜星又笑着催促道,“泓哥哥还愣着做什么?”

  泓并不记得最终是否给云旗戴上项链,宴席的酒是什么滋味就将自己喝醉。他唯一记得在沛德馆的□□中,他拥抱亲吻了澜星,她并没有拒绝自己。

  因醉酒半夜口渴得厉害,泓想唤婢女奉一杯茶,睁眼却见云旗衣着整肃地坐在床边,脖子上带着瑞日凌天,他借着微弱灯火,看到她眼眸深处挥之不去的哀切,他从前从未发现。

  “你怎么进来了?”泓觉得脖后疼痛,用手捏揉着不悦问道。

  “这是我的家,还有哪里我不能去地方。”云旗答得十分平静。

  这反倒有几分像她还是公主时骄横的措辞,但泓却没有兴趣去探究和争辩,不过是压抑许久超出她隐忍的限度。泓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累了。”

  云旗忽然笑了,“司马将军还记得今日是怎么醉倒的?”泓起身斜靠在软枕上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并不打算接她的话,云旗继续道,“原来我们骁勇的将军也需要借酒壮胆,不仅如此还要赔上这一串瑞日凌天。”她用蔻丹纤指指着自己的脖子。

  “你想抱她亲她,可是她不愿意,只能将你一掌劈倒。司马泓,我今天真是发自心底的高兴,因为我们是同路人”,云旗挑衅地抚摸着泓的脸颊,“爱而不得的滋味我陪你慢慢体会。”

  云旗摔门而去,那些在沛德馆后苑中的记忆碎片,在泓的脑海中才渐渐拼凑起来,是澜星说得此生情缘已尽彻底让他失去理智,若不是已经醉酒,澜星应该没办法挣脱将他打倒。

  他将被角死死攥在手中,这天下终有一日会姓司马,手中也握着澜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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