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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新月


翌日戌时,夏秋辰让易了容的卢韦送了一封信给耿之敬,说遇到一些突发事故,要求把时间改到子时三刻。胡成昊好不容易把诏狱里上上下下的关节打通,这会又要更改时间,怎么能不恼怒。

        “反正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拉他入伙,但这人看着实在阴险狡诈,说好的事情说变就变。”他两手一掀官袍坐了下来,一脸的怒气冲冲。

        “成昊兄越是这时越要稳住,那个现任锦衣卫北镇抚同知,跟夏秋辰的恩怨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这两天让他盯的紧,眼巴巴地就望着夏秋辰出点乱子,好抓他的把柄。有什么不便和变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耿之敬说。

        “我胡成昊平素最讨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说变就变,无章法可循,委实不好合作。”胡成昊用湿帕子擦了擦手,端起桌上的一盏凉茶一饮而尽。

        “难么?”淮王李禹纶从后面的屏风走出,“这条路本来就漫漫远兮,容易的事情谁都可以做,但这是翻天覆地的事情,怎能一蹴而就。胡大人若没有超越常人的毅力,本王也不勉强。”

        耿之敬心里咯噔一下,用衣袖擦了擦椅子,忙请淮王坐下,又从随从手里拿过金丝软枕塞在淮王的腰际,道:“殿下,成昊兄也就是一个耿直人,说两句话发泄发泄罢了。”

        “像耿大人活的这般通透的又有几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过于刻板如何成事,这天下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世道一直在变,连这个道理都不能悟透,读再多的书又有何意义?”淮王也不看他们,从盘子里捡起一颗剥好的荔枝扔进了嘴巴里。

        耿之敬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淮王和夏秋辰好像,哪里像,他一下子也说不出来。他后背迅速汗湿,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用衣袖擦了擦流到眼角的汗珠。胡成昊则脸色煞白地立在他旁边,连汗也不敢擦,吓的一动也不动。

        新月客栈是一家百年老店。老板娘是一个三十多岁姿色浓丽的女人,人称沈小娘子,眉心间点了颗朱砂美人痣,不知道扑的哪家店里的脂粉,任谁闻了都会心旌摇荡。厨子是个哑巴,但做的一手好菜,南北风味的都有。当芝麻官的跑江湖的做小买卖的,都喜欢来这里喝上一两杯,就连东城兵马司的王琇也时常带着三五朋友来这里聚一聚。

        “今晚过后,沈娘就去叶城吧,朱枸先生已在那里安排妥当。”夏秋辰道。

        “后院的那帮江湖侠士呢?”沈娘问道,“公子不会……”她咬了咬唇,终是没把杀了他们几字说出来。

        “沈娘放心,我们会找个地方暂时把他们藏起来,等他们腿脚灵便了,再把他们送出幽都。”夏秋辰转而声音又带着几分凉薄,道:“你让他们好自为知,别再来幽都淌混水,做人肉包子他们塞人牙缝都不够。”

        沈娘的眼里掩施不住的忧虑,但还是施了一礼便下去了。

        卢韦带回了耿之敬的书信,夏秋辰拆了看完便放在油灯上烧了。

        “公子为何要把时间从亥时改到子时三刻?有什么不一样么?”卢韦问道。

        “那个胡大人是不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了。”夏秋辰笑了一下,“他越沉不住气,我就越要玩他一玩,搞的淮王不高兴,他这个刑部右侍郎,还有他那儿子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都不会安然坐稳,这样我们不就可以伺机插几个人进去了。”

        卢韦嘿嘿一笑,给夏秋辰倒了一杯热茶,道:“公子好计谋。”

        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从街上传来,夏秋辰抿嘴一笑,站起身来,刚走到窗前,李禹恒两手攀着窗户从外面翻了进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了窗口,夹杂着热浪一般的风吹的小窗户晃啊晃的。

        卢韦识趣地走了出去。

        “好好地楼梯不走,偏要学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翻墙而入。”夏秋辰双掌推了推李禹恒的胸口,却让他搂的死死的,便只好作罢。“夜里行呢?拴在客栈外面了么?”

        “冯盼儿牵去了。”李禹恒答道。却见夏秋辰眉眼间暗藏着的不高兴,就抚了抚,忍不住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与他额头相抵,说:“你竟然吃她的醋?”

        夏秋辰气急败坏地跺了他一脚,李禹恒吃痛的叫了一声,摁住了按在他胸前的双掌,带着这双手滑到了他的腰际,旋即他俯首下去,将所有的思念化成了烫人的吻,吻的窗口的月光也跟着轻柔地晃荡起来。

        “靖王殿下,别不是忘了来这里干什么了?”

        子时三刻,谷星河率领一众人手,将眼睛蒙着黑布的古晓昱和郑林业从刑部大牢带了出来。郑林业让女扮男装的冯盼儿在新月客栈门口直截带去了禁军大院。卢韦解开了古晓昱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带,带着他去了新月客栈的后院。

        前些日子还雄纠纠气昂昂的一群江湖人士,此刻都躺在那里无法动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先看到了古晓昱,叫了声:“公子,公子来了!”众人都抬头朝走廊看来,一个个地按捺不住的激动,纷纷叫起了公子,一老者霎那间老泪纵横:“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少主。我们亏对老帮主和恩公啊!“

        古晓昱瘦削的脸上神情漠然,一身囚衣宽宽松松地罩在他的身上,在风中荡来荡去,他移动着双脚,拖动着的脚镣发出冰冷而又压抑的声音。

        他被带进了一间地下室,里面只点着一支蜡烛,一身月白色衣袍的夏秋辰坐在茶几前安静地喝茶。古晓昱在叶城也算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饶是这样,他也情不自禁地为眼前这男子的美色所折服。

        “宁晓昱。”夏秋辰轻启朱唇道。

        “在下古晓昱,阁下是……”古晓昱犹疑了一下。

        夏秋辰抹开李禹恒刚送他的小毛竹扇也不看他,道:“宁晓昱,父亲宁权,生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母亲,叶城新月帮古知明之女古月月。五岁前随父姓宁,之后入学堂才随了母姓姓古。”

        “夏公子查的仔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朱枸先生的带着一帮人藏在我们叶城,我们新月帮也没有为难过他们。夏公子将我带到此处,又所为何事?”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想你为什么杀掉宁嫔,她可是你亲姑姑啊,真的想不通。直到把这事情跟你父亲之死联系上,方才豁然开朗。”夏秋辰嘴角抹过一缕笑意,冷冷道:“你父亲在我刺杀前就被迫喝下了鹤顶红,他死前还叫了一声王爷。”

        “大齐那么多王爷,公子您怀疑哪个?”古晓昱面无表情道。

        “我又想到皇上为什么在宁嫔死后,案子不审直接杖毙了所有宫人。呵,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在遮掩皇家的腌臜之事。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让人稍微去宁府查了查,答案就出来了。”夏秋辰折扇敲了敲掌心,继续说道:

        “宁嫔在进宫之前就已经委身于宁王,并有了身孕。也是那时,宁王母妃向户部借了六万两银子,西南军用了这六万两银子,添了五百只火铳,我若记得不错,宁权当时被下放历练是西南的御史。你父亲千不该万不该,把妹子送给了宁王又送她入宫。还在她入宫前半个月强行让灌她喝下一大碗红花。你父亲宁权,他把自己的亲妹妹当成什么了?”

        “那宁嫔又把我父亲当成什么了?户部有人将胡贵妃借的六万两银子偷偷禀告了皇上,她得知消息后竟然撺掇宁王送了一壶鹤顶红给了我父亲。”宁晓昱疯狂地笑了起来,道:“那天晚上我装扮成一个小太监,跑到她的宫里像狗一样的求她,求她放过我父亲,放过她唯一的亲哥,她呢?一脚踢翻了我,还骂我是杂种贱胚子。”

        有没有宁嫔撺掇,宁权都是死路一条,皇上宁王都不会放了他。后宫少一个宁嫔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少了一片树叶,可宁王要是有个什么,牵连的可是成千上万的人,远在西南一直虎视眈眈的胡康永岂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

        “你杀了她都逃出幽都了,为何还要回来,又跑来杀人,还杀了人全家九口?”夏秋辰厉声道。

        “你知道我杀的谁么?”古晓昱眼神癫狂起来。

        “宁嫔的奶娘。”夏秋辰冷声道。

        “都是这个老杂种,宁王和宁嫔花前月下的那些好事,不都是她牵的线搭的桥么?我看到她跪在地上向我求饶,本来想一刀捅了她算了,谁知她早就布下杀局,把我的事告诉了宁权的正妻,让十几个府丁冲进来杀我。”古晓昱又疯狂地笑起来:“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连宁嫔都杀了,还怕什么,老杂种的全家杀起来又能费什么劲。”

        “可你连襁褓的婴儿都不放过,你还是个人么?”夏秋辰道。

        “都是他们逼的!”古晓昱彻底失控,道:“端午那天,我在行宫找到了宁嫔,她还那么猖狂,辱骂我,说我是没人要的狗杂种。我勒住她脖子的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我只是吓吓她,哈哈……”

        “你是痛快了,可新月帮呢?老的老小的小,你让他们日后何去何从?”夏秋辰质问道。

        “我外祖十三年前就死了,我也死于母亲五年前的一次派系争斗,我早在江湖上发了贴子,散了新月帮,可他们呢,偏要这么愚昧,非要这么偏执,非要跟着我。”古晓昱不屑道。

        “那你的沈菲妹妹呢?你三年前承诺她说会回叶城娶她,她违抗父母之命,从大家闺秀的房子里搬到柴房里做一些粗活,只为等你回来娶她,结果染上了风寒,得了痨病。你这三年可回去看过她一次?”夏秋辰语调激昂。

        古晓昱眼睛里顿时黯然无光。

        夏秋辰平息了一下胸腔中的怒气,手中的小毛竹扇在茶几边沿上敲了三下。

        “公子,沈菲小姐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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