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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阿溪浑身湿漉漉地走回住处,在城门外看见了高高悬挂在旗杆上示众的人头。玉锦章双目闭阖、神态安详,走的十分坦然。

  她将名册给了教授她舞蹈的嬷嬷,那嬷嬷看了她一眼:“姑娘,辛苦你了。你且等着,我去拿件干衣服来给你换上。”阿溪依言坐在凳子上等了片刻,等到的不是换洗衣服,而是两名彪形大汉。他们不由分说在她的嘴中塞了一把麻胡桃,反绑了双手后丢进一辆车中。

  猝不及防之下被绑,阿溪挣扎不得,只有乖乖待在阴冷潮湿的车厢内。她的心沉到了谷底,玉锦章说的没错,他们果然不会放过自己。

  那车昼夜不停地走了三天,除了吃饭和如厕外时时刻刻都在绑着她。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想带她去哪,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一刻较一刻地寒冷了起来。

  终于到了某处,车子停下,他们蒙上她的眼把她推入了一间牢里。

  她在牢中囚了一年。这期间通过送饭人得知,那几人竟将她带到了云南昆明,此处乃是平西王府上的地牢。此时坐镇在这里的便是吴周朝的小皇帝吴世璠。在关押阿溪期间,其叔吴应期坚守岳州,勉强维持到康熙十八年便弃城而逃。丢弃了岳州,湖南门户洞开,待命渡江的荆州清军遂蜂拥渡江,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漫江而来。

  吴应期兵败后逃回昆明,却因内讧而遭杀害。渡江之役后,清军借势围攻于昆明城下,吴氏政权骨肉相残,人心涣散,终成大厦将倾之势。

  年底时分,黑龙江早早上了冻,封冻的河面上甚至可以同时过十辆四乘马车。鱼把头们身着毡嘎达、大头鞋,带着靰鞡头、手闷子,在雾凇缭绕的河边叫卖着一车车凌晨时从郭尔罗斯湖中砸冰下网捕来的胖头鱼。

  她颈上挂了条鲜红的珊瑚蒙镶链子,极浓艳的色彩,衬着一身银红攀枝锦雀纹大衣裳则更显矜贵。鱼把头一看大主顾来了,赶忙堆起笑来起身应酬。曾吉里翻眼探鳍,选中了两尾足足重十斤的鱼,那鱼把头就立刻拿乌拉草绳来,从鱼腮穿过,在鱼嘴中掏出,将两条鱼串成了一串儿。

  她有孕在身,挺着肚子实在不便,只拿出荷包掏钱,一旁自有仆人接过鱼来妥善安置。

  “夫人,今儿这鱼是炸啊还是烧啊?”仆人乐呵呵地问她。

  “做个垮炖鱼头,鱼身子嘛……炸了再红烧吧。”

  “少爷呢?”曾吉里颇有些心绪不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抬头看天,今日有温吞吞的熏日,被银丝般的雾凇枝条分割成了数块,不过仍旧天寒地冻,并无一丝暖意。

  “阿林少爷…方才我还瞧见他在河面划冰滑子,这一扭头又去哪了……啊,夫人,他在黄棚子底下吃豆包呢。”那仆人努力伸长脖子张望着。

  黄棚子就是卖豆包的,起了三个灶子,黄米的黏豆包又分红豆馅、菉豆馅和豌豆馅,皮子软糯、馅心香甜。只见那小少爷每个馅都抓了几只在手上,在雪花糖中滚了数滚,正往嘴里塞的香。

  “你去跟那老板汇了账,不要让他再拿了,吃多了可劲儿烧心去吧。”曾吉里支走仆人,因为她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匆匆赶来了。

  “夫人,夫人!”那女孩上气不接下气:“我刚刚、刚刚亲眼看见老爷进了那蔡寡妇的院子,就赶快过来找您了。这会多半正亲热到兴头上,你得快些去,捉奸捉一双!”

  曾吉里嘴里发苦,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踢她,腿肚子一阵抽筋,她扶上那婢女的肩:“我们回家吧。今天一大家子炖鱼吃,就甭再想这些磕碜事儿了。”

  “可夫人,是您让我跟着老爷的啊。为啥…又变卦了?”

  “我是让你跟着他!可我只让你跟着他,没让你整别的!回家吧!”

  这话已经是命令了,婢女不敢不从。见仆人领了满嘴糖霜的阿林少爷来,曾吉里蹲下身拿出帕子为他擦干净嘴。这小少爷生的眉清目秀、文采精华,俊俏得不似盛京人。

  日头升到了头顶,阿克敦才回家,一左一右甩掉靴子后就嚷了起来:“喂!整了什么好吃的,竟香成这样。”

  婢女浑身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看着夫人,谁料曾吉里一脸若无其事,用干布擦净手,迎出门去:“今儿祭灶,炖了你最爱的胖头鱼。”说罢替他解开猞猁披风。

  “阿玛,阿玛!”阿林一颠一颠地跑上前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沾了芝麻、布满孔隙的麦芽糖:“阿玛吃灶糖。”

  阿克敦哈哈一乐,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随后伸臂揽住了曾吉里。她顺势小鸟依人般靠进了他的怀中,两人一同往里间进。

  他抚了抚她圆溜溜的肚子:“这孩子几时来见阿玛?”

  曾吉里娇羞地一笑:“还有两月,都不知道你急个什么劲。”

  至多再过三个月她就可以再度与他同床。那之后,她的夫君就完完全全归属于她了。曾吉里暗暗捏紧了拳头。

  轰鸣厮杀声不绝于耳,有一日,终年不见天日的牢中突然来了人,是两个身披锁子甲的叛军,他们架着阿溪出了地牢。逾年未见阳光,她的头发已掺了缕缕银白,眼睛被光线一刺如针扎般疼痛,瞬间就流下泪来。

  她浑身瘫软,走不得路,只得由两人一路架着到了前庭。又是一个严冬,寒风萧瑟,冰冷的空气中满是死亡的味道,就连秃树枝上栖息的寒鸦也声嘶力竭地叫着:“亡……亡……亡!”

  两人带她进了屋,光线稍暗,阿溪终于睁开了眼。是个大殿,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居中而坐,头戴十二旒天子冠,采色为組,赤绶四彩,旁垂黈纩,系白玉珠。面容白净,一应皆是汉家天子的服制。

  “跪下磕头。”有宦官命令她。

  阿溪慢慢跪下,双手交迭身前,将头磕在手上。

  “三跪九叩!”那宦官厉声道:“你怎样向康熙见礼的?!”

  可阿溪却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无丝毫畏惧:“他不是天子。”

  这话惹恼了宦官,他一挥手,就有带着钢刺的鞭子朝她后背裹来,发出了一声声沉闷的声响。脏兮兮的囚服上立刻见了血,可她兀自扬着头,一声也不吭。

  “住手。”那皇帝出言喝止:“你们都下去!”

  待众人退下,他叫另一些人抬上来了两个藤条箱子,打开来黄灿灿一片,满满登登一箱黄金。

  “康熙对你很信任,朕要你去杀了他,事成之后这些是都你的。”小皇帝拿腔拿调,背着手,在她跟前踱方步。

  她并不慌张,抬手用右手中指理了理额前碎发:“杀他?这大抵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杀了他,另有裕亲王福全,另有康亲王杰书,另有两宫皇太后,甚至还有太子胤礽——您不会当真认为,失去这万里江山全是康熙之故吧?”

  “放肆!”那小皇帝立刻破了功,掷了一只瓷碗:“你竟敢嘲讽朕?!”

  “我没有任何嘲讽您意思。”她平静道:“我只是有些怜惜您。我曾见过许多像您这般大小的孩子,无忧无虑,被父母视若掌上珍宝,可您却只能在这地狱之城中受人搅弄。”

  “你……”阿溪的不卑不亢终于将他惹恼了,他叫喊道:“来人,上刑!”

  他们在她身上用了无数种刑,从最初的杖、挞、笞,到后来的夹棍、拶指、压膝,阿溪给折磨的不成人形,血污了一地。可她已有死志,故而半句讨饶的话也不曾有。

  皇帝的脸扭曲了,他也有些见不得这些酷刑。令行刑者暂松,他走到她跟前,靴底沾上了厚厚一层鲜血。

  他扳起她的脸来:“康熙若晓得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大概会痛死吧。如果我派人就这样将你撂在紫禁城门口,却不知你们相见之时他会作何反应。”

  阿溪一阵恶心,本以为这小皇帝生性还有些纯良,可谁成想竟也肮脏无耻到了这种境地。她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让您失望,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您现在可以叫任何会医之人来号我的脉。”

  平西王府的医生把过她的脉后脸色变了,他不相信这种脉象的人竟能活到现在。

  油尽灯枯。医生喃喃道,油尽灯枯。

  您看,就是老天也不想让您的愿望达成。阿溪粲然一笑。兵临城下,不去战壕鼓舞士气,反而躲在宫中以酷刑折磨一个无罪的女人,您已失了天子之相。若您将我的尸身送回紫禁城,大抵可以想象出昆明城破后皇上会怎样待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若是您,便写一封请罪书送到紫禁城,而后开城请降。皇上仁慈,说不定会免您一死。

  吴世璠还未听完就已暴跳如雷,他大喝,给我往死里收拾这个女人。

  左右有人蹿上前来,用火钳夹住她右手无名指往后扳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阿溪合上眼:“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嘎嘣一声脆响,纤长的无名指被连皮带骨掰了下来,血如泉涌。十指连心,剧痛过甚,她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望着掰下的那一段白森森的指骨,阿溪最后看他的眼光中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同情、嘲讽、释然;可就是没有一丝丝愤怒和绝望。那情绪如厉鬼般缠绕着他,吴世蟠亦歇斯底里的嚎叫了起来,他最终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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