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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寒冬夜悲凉未亡人 草药田无心种恶果


  北京西城区,一座规制整齐的四合院里,是我的新家——于府。

  灰色的砖墙映衬着悬山式的门楼,房脊两端耸立着造型简单的鸱吻,椽头上整齐排列着三角形滴水。屋檐下,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门扇上,镶嵌着一对金黄色的椒图兽头,紧闭的壳口中垂着门环,一幅双钩镌刻的红油红字门联,“杏林月明,天人合一”,镶嵌在大门上。门楣上伸出两个六角形的琉璃瓦门簪,一左一右的嵌着“青、囊”两个字,大门两侧的石鼓上雕刻着盛开的牡丹花;高高的门槛,连着三级青石台阶。

  一道雁翅影壁隐藏在黑漆大门后面,精雕细琢的隔开了视线。影壁顶部的琉璃筒瓦整齐而乖巧的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陪衬着影壁中部长方形的框架,和四角上精美的砖雕,框心里一个“和”字凸出墙面,温和的看护着这个家。

  影壁前后爬满了紫藤,四月的时候,总能见着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朵朵花坠,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唐代“诗仙”李白的“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幅风景吧!

  而《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的紫藤,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紫藤,花揉碎拭酒醋白腐坏;子作角,其中仁熬令香,著酒中令不败,酒败者用之亦正。四月生紫花可爱,人亦种之,江东呼为招豆藤,皮著树,从心重重有皮。”

  紫藤用于药,可以治疗腹痛、蛲虫病,但是,紫藤的豆荚、种子和茎皮有毒,虽然毒性不大,但不可长期服用。

  影壁和大门相对,构成了狭长的前院,院中,五间“倒座”的南房,是府内佣人居住的地方,整洁干净的院子里,一棵老槐树盘根错节,树枝虬龙般浮云而上,仿佛随时都可以为人间行云布雨一般。

  北平城中的四合院,大门一般不开在正中,而是开在整座四合院的东南角上,这是建筑四合院的规矩,“坎宅巽门”,取意吉祥。

  大门斜对着的垂花门,倒是建在整个四合院的中轴线上,连接着前院和后院。两道磨砖对缝的砖墙,簇拥着华丽精美的垂花门。门外,伸出墙面的屋顶被做成了清水脊,而门内的屋顶则是卷棚顶,屈伸程度不一样的屋顶,能够让雨水很快的从屋顶上流走,还能防止雨水对垂花门和阶石的侵蚀。伸出门外的祥云梁头下,有一对倒悬的短柱,朝下的柱头上怒放着娇俏完美的花萼云,颜色艳丽,油漆考究。

  垂花门内是一道无砖无瓦无字的影壁,六块平遥推光漆器相拼而成的影壁上,用素底描金的手法,彩绘着神农尝百草,李时珍高山寻药,药王孙思邈著《千金方》,神医华佗创五禽戏,悬壶济世的故事,虎守杏林的故事,栩栩如生,有血有肉,仿佛一个从远古而来的老人,在诉说着那段传奇。

  影壁后,就是于府的后宅,后宅的东、西两侧各七间厢房,迎面是五间朝北的正房,互相之间被抄手游廊连接着,并汇合在垂花门,形成了一个整齐的四边形。天井中,砖石铺成的“十”字形甬道,通向各处所有的门。山墙之外是后建的花园和跨院。

  基本上,于府是一所中规中矩的四合院,没有任何的无奇特之处,但是,因为主人参与了房屋的建设,所有从宅子各处的陈列、摆设、装饰、装潢上,一眼便可以看出宅子主人的志向和职业了。

  于家的人口比较简单,祖母于陈氏,早年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了独生子,就是我的公公于子谦,如今,居住在宅子后面的跨院里,颐养天年。家中诸事都交给了我的婆母于王氏打理。公公、婆母的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于逢春,是个翩翩君子,身材修长挺拔,为人清朗而毫无心机。如今,于府外是大哥于逢春主事,于府内是大嫂李淑媛当家,男外女内,琴瑟和鸣。于逢春夫妇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于修和,虎头虎脑、活泼可爱。

  公公和婆母的小儿子于逢源,就是我的丈夫,自幼体弱多病,在我们成亲的当天晚上,便撒手西去。现在,我的丈夫对于我,只是床头摆放的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有堂屋中写着他名字的牌位,和一天三次燃上的香烛。而我能够触摸到的印象是在拜堂时,盖头下的一双黑皮鞋,和在人声鼎沸之中,那一声声无法抑制的咳嗽。

  于府的院落中,随处可见各种的药草,阵阵药香总是伴着微风飘起。我知道,又是我想家的时候啦!

  于府的黑漆大门闪着油亮的光,闪得玉无痕眯起了眼睛,微微的退了一步。她不愿意来到这里,是因为她不愿意想起那个梦,那个一生中唯一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梦。可是,为了玉玲珑她只能来,只能让曾经的梦在心中,百转千回。

  自从守寡之后,玉无痕一直深居简出,从来没有主动上门拜访过哪一家。所以,当于子谦听见府里的佣人禀报“玉府姑奶奶来访。”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敢信,觉得一定是佣人不识人,误报了。

  “于大夫,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直到神情冷漠,语气清冷的玉无痕,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于子谦依然觉得恍若梦境。他梦游一般的和玉无痕说着话,

  “真的是你,你怎么、不是、您怎么……您里面请。”

  于子谦神思恍惚的望着玉无痕,她竟然一点都没变,和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样,纯净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仙子。

  “谢谢!”

  玉无痕的嘴角嘲讽的向上一翘,转身走进正堂中,自顾自的坐下之后,轻轻的端起茶盏,若无其事的喝着。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于子谦,赶紧跟着玉无痕进了正堂,他不知所措的正襟危坐着。玉无痕看似随意的打破沉默,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老夫人近来的身体可好?”

  “劳您惦记,家母一切都好。”

  “于大夫,今日我是否能见见老夫人?”

  “不知姑奶奶要见家母,所为何事?”

  “为玲珑。”

  玉无痕一直没有正眼看于子谦,没有温度的神情和声音仿佛一道透明而坚硬的屏障,隔开了尘世,以及尘世中的于子谦。可是,这一切在于子谦的心里却掀起了巨浪滔天,他不愿意被隔离开,最少,此时此刻,他想离她近一点。

  “无痕,我、你、你是想……”

  “于大夫,您称呼我什么?”

  玉无痕冰一般的声音,切断了于子谦的话,她调高右边的眉毛,一双晶亮的长眼睛斜视着于子谦。于子谦张着嘴,费力的换了一口气,

  “我、好吧……来人啊!”

  一个面目清秀,打扮齐整的丫鬟应声而入,“老爷,您吩咐。”

  “去禀报老夫人,玉府姑奶奶求见。”

  “是。”

  丫鬟领命而去,屋内的两个人,重新陷入沉默。

  于子谦偷眼看着一动不动的玉无痕,她依旧是一尊白玉观音,只是,给人的感觉更加清冷孤傲了。于子谦的心里一直觉得,他欠她一个解释一句道歉,只是他没有勇气,更找不到机会开口。现在,机会静悄悄的来了,或许是这辈子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于子谦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终于,说了出来,

  “无痕,请你原谅我,好吗?那时候,我太年轻了!”

  玉无痕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无边的沉默占据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一呼一吸的声音里,于子谦听到玉无痕在说,

  “善待她吧!她就是我!”

  于子谦不置可否的走到玉无痕的身后,呆呆的看着她的耳垂,那儿挂着一副晶莹剔透的滴水白玉耳坠,他认识,是他送的。玉无痕在空气中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知道,是他的。

  玉无痕的梦里习惯性的弥漫着他的气息,而今天,如此熟悉亲切的气息,猝不及防的挤进她的鼻腔,让她感到束手无措的同时,心底里莫名的愤怒被狠狠的揪了出来,她忽然提高了声音,说,

  “是的,她就是我,她的男孩也没有带她走,就如同……当年的你!”

  玉无痕猛然转过身体,依然黑白分明的亮眼睛直视着于子谦的眼睛,于子谦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可是,他的眼睛始终无法移开视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引的磁铁一般,慌乱的情绪之中,于子谦伸出手想要去牵她的手。玉无痕没有躲避,于子谦还是没有牵到她的手,因为,门外丫鬟禀报,

  “老爷,姑奶奶,老夫人有请。”

  看到于子谦僵在半空中的手,玉无痕无奈而柔和的笑了。她和他,永远都是如此,想必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咫尺天涯,遥遥相对,往事无法追忆,岁月不能轮回,她和他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一步就是海角天涯。隔开了悠悠岁月,隔开了星辰日月,隔开了沧海桑田。

  “子谦,忘了吧!”

  于子谦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温柔,哦!无痕,我的无痕!你的心底可有不舍?可有留恋?

  “无痕,我不愿意忘记!”

  玉无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火焰,哦!子谦,我的子谦!在你的心底我是什么样子?我可曾老去?

  只是刹那间,岁月已经流转过千年,生活是一直向前的,生活不会假设,不会如果。他和她已经离开了相遇的地方,回不去了。纵使再次相逢,彼此还能认识对方几分?

  玉无痕带着恍惚而释怀的心情,在见过于家老夫人之后,又来到玉玲珑居住的东厢房。冲出屋子迎接她的越女,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

  “姑奶奶,真的是您啊!姑奶奶,您快里面坐。姑奶奶,奴婢这就去禀报小姐。姑奶奶,您能来,真好!”

  玉无痕柔和的笑着,温和的接受了越女嘴里一连串的“姑奶奶”。她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置身的这间堂屋,整间屋子的色调是苍白的,墙壁、桌子、地面都干净得让人心里发空,没有字画,也没有任何的饰物,玉无痕的心里暗暗叹息,这儿,真的是玲珑的房间吗?

  玉无痕的眼前浮现出玉玲珑出嫁前的闺房,粉红色的床幔上,缀着一颗颗手工刺绣的蓝色小星星;浅粉色的床铺里,长年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房间里,所有柜子把手上,都垂着勾绣出来的各样小动物。干净整洁的书桌上铺着淡粉色的桌布,桌布的四角缀着四个小荷包,荷包里是晒干的花瓣。墙上挂着各种笔体的,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词句。梳妆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盛着干花的瓶子。屋子里,永远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姑母!”

  我一头扎进了正在愣神的无痕姑母怀中,泪水湿透了她的衣服。从去年回门之后,我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无痕姑母了。无痕姑母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随我任性的哭着,她轻轻的摇着我,仿佛摇着襁褓中的小婴儿。渐渐的,我止住了哭泣,无痕姑母帮我擦干净眼泪鼻涕,我不好意思的说,

  “姑母,对不起,又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从小到大,你弄脏过我多少件衣服呀!现在才想起来说对不起啊!”

  无痕姑母轻轻的整理着我额前的头发,望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我仿佛回到了无忧而美好的童年时光。我深深的倚进无痕姑母的怀里,对她说,

  “姑母,我好想您!”

  我拉着无痕姑母手,不住口的念叨着,“家里都好吗?您好吗?父亲好吗?三叔父好吗?二婶母、三婶母、四婶母好吗?大哥、二哥、三哥好吗?三姐好吗?大嫂、二嫂、好吗?还有我的花圃好吗?莫言好吗?还有、还有……”

  无痕姑母把我的双手合在她的掌心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静静的听着我的絮絮叨叨,

  “家里一切都好,你的大嫂和二嫂,给你添了两个小侄子呢,还有,你的五叔有信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我还没见过五叔呢!”

  “信上说他很好,有了个儿子,取名玉明,今年已经快六岁了。只是没说什么时候能回家。你三哥,已经东渡日本求学去了。家里面其他人都很好,也,都想你!”

  “姑母,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啊!”

  无痕姑母攥紧了我的手,对我承诺着,“玲珑,总有一天,姑母会亲自接你回家的。”

  “真的吗?姑母,我怕。”

  “玲珑,不怕,姑母在!”

  无痕姑母那日离开后,我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不再顾影自怜、自怨自怜的。天气好的时候,我就把从家里带来的花种,种满了我的房前屋后。

  “我的小姐,您怎么又不盘发穿旗袍呀!回头让夫人看见了,又要挨说了!”

  “越女,你看,这些花儿开得多好啊!”

  我直起身子,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把搭在胸前的麻花辫甩到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这条裤子是承祖大哥请京城里的洋裁缝做的,不同款式,不同面料的,一共做了三条,出嫁时,我偷偷的带了出来。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裤装就不能穿?在家里的时候,我都是这么穿的,从来都没人说个“不”字。

  “让你去要紫藤花的种子,你要来没有啊?”

  “回小姐,管家说,往年都是给大少奶奶的,今年,大少奶奶没说,也不知道小姐您要,所以一部分给老爷入药了,一部分就荒了,看来得等明年了。”

  “哦,知道了。”

  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一闪而过,“没见过大嫂种花啊!她要种子做什么?”

  “二少奶奶,越女姐姐,大少奶奶让我来说一声,太太一会儿过来看望二少奶奶!”

  半夏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半夏是大嫂李淑媛的陪嫁丫鬟,经常来给我通风报信,我知道是大嫂的好心爱护,怕我受到婆母的责怪。嫁到于家一年多了,大嫂的无微不至,让我感觉很温暖。

  半夏急匆匆的离开了,越女急匆匆的将我拉进屋,迅速的为我换上了一件黑丝绒的旗袍,重新梳起盘发。她的手里忙乎着我,嘴里也没停了唠叨,

  “大少奶奶的人品真是好,于家上上下下,没有不夸的,都说大少奶奶即贤惠又聪明,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的,咱们大少爷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呢!”

  “越女,不许胡说。”

  “我没有,大少爷就是有些傻嘛!好像除了药草就什么都不认识了似的!”

  “呵、呵、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我又马上正色警告越女,“这样的话,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说,不然,仔细你的皮!”

  越女皱了皱鼻子,对着镜子里的我,行了个万福,“是,奴婢遵命,奴婢也没胆儿到处去说呀!”

  “那就好,这里不比原来的府上,你我都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是,奴婢记下了。”越女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嘀咕,“就会说我,您自己呢?”

  刚刚梳洗完毕,屋外一声传禀,“夫人来了。”

  见过礼后,我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在婆母面前。婆母挑剔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二媳妇,你坐吧。”

  “谢婆母。”

  落座之前,我偷偷的对淑媛大嫂,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淑媛大嫂宠溺的瞪了我一眼。

  “淑媛啊,以后,你还是要多指点照顾老二媳妇才好啊!”

  “是,婆母,儿媳记下了。”

  “唉……,还是源儿福薄啊!不然,和老二媳妇也是郎才女貌啊!源儿啊,从小就聪明伶俐,三、四岁的时候,就能辨识上百种草药,能背几百个药方子,会写诗填词,老爷还说要他继承衣钵呢!我的源儿……”

  听着婆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念叨,我的心底再一次充满了一种无奈而酸涩的情绪。每次,听见婆母,这样自言自语的念叨,源儿这样,源儿那样,我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的想,

  “于逢源,我的丈夫,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婆母口中的源儿,飘逸俊朗,聪明绝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药石医理无一不通,只是,无奈于自己的体弱,始终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我和他有缘做夫妻,却无缘相识相守,这也许就是无痕姑母说的‘宿命’吧。

  这一切,到如今,也只能是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而已。

  “婆母,天色不早了,公公快回来了。”

  淑媛大嫂在婆母的耳边,轻声的提醒着,婆母犹如从一个长长的梦中惊醒一般,长叹一声,“哦,是啊,咱们回吧。”

  婆母对我的态度一向都是不冷不热的,有时,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我的心里对此很是无所谓,倒也落了个清静。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们身后相送,忽然想起了紫藤花种的事情,小声说,“大嫂,请留步,玲珑有事相求。”

  淑媛大嫂得到了婆母的允许,转身回来,“玲珑,什么事情啊?”

  “嗯……我想向您讨些紫藤花种。”

  “什么?紫藤花种?你要干什么?”

  淑媛大嫂脸上的线条霎时都向下坠落,眼中的刮起一阵凌厉刺骨的寒风。我吃惊的愣住了,赶忙解释,

  “我、想在屋后种些紫藤。”

  “噢?”李淑媛眯着眼睛,看着玉玲珑,她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在试探我?“我又不会侍弄花草,怎么会有花种呢?”

  “那……一定是胡管家弄错了。”

  “胡管家?他的年龄大了,也糊涂了,玲珑,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嗯!自从我嫁过来,都是大嫂一直在照顾我,谢谢您!”

  “玲珑,看你说的,咱们都是于家的媳妇,本就应该互相提携,互相照顾。”

  淑媛大嫂忽然低下头,拿起手帕擦着眼角,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你和弟弟都是可怜之人,我看着真是心疼啊!”

  我不想在人前落泪,所以,我固执的沉默着。淑媛大嫂见我不说话,便将我抱在怀里,安慰的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转身离开了。门口,只留下我,呆呆的、傻傻的站着,看暮色笼罩大地,为黄昏招来落霞满天。

  用过晚膳,我叫越女将小书箱找出来。书箱是我的丈夫于逢源,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打开过,也不想打开,可是,今天我忐忑的打开了它。书箱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叠一叠的文稿,在文稿的最上面有一封信,信封上用工整娟秀的楷书写着,妻玉玲珑亲启。

  是给我的?我拿起信封仔细辨识,真的是给我的,这怎么可能?!我错愕、快速的抽出信纸,信纸上是一种近乎于规整的隶书,和洒脱的草书之间的笔体。

  “玲珑,

  我无法知道,我们是否有缘相识、相守,但是,我要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妻子。玲珑,请原谅我的离开,请相信,我是多么想陪你到白头。希望你不要为我受太多的苦,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活着,我也就可以无怨了。

  书箱里,是我多年来摘录抄写的古药方,有些已经修改成新的药方,有些还没有,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把它整理成册,交给父亲,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翻阅我留下的医书,也可以去请教大哥。

  玲珑,对不起,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却要求你为我做事情。我会在九泉之下感谢你的。但愿来世,我和你可以比翼共飞,白头偕老。

  逢源亲笔。”

  于逢源,我和你是如此有缘,从我满月开始,就已经是你的妻子。然而,我和你有又是如此无缘,竟连相识都无法做到。于逢源啊于逢源,既然你如此的多情,如此的体贴,如此的留恋人世,你又怎么舍得抛开你眷恋的一切,只留下如此孤单的我啊!

  我放下信,关上书箱,站起来,走到窗边。双手用力的推开窗子,夜风迎面扑来,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怎么?春天的风也会如此的冷吗?今天的夜空,黑漆漆的,没有月亮,也不见了星星,像是一口空的、深的、不见底的枯井,只有‘嗖嗖’的冷风穿行而过。

  我的心里朦朦胧胧的想起那首《枉凝眉》,“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而我呢?还未及遇着他,却已经虚化了心事。是可怜?是可叹?是无奈!是宿命!

  从此,我开始整理于逢源留下来的药方,我把它分成两部分整理,一部分,是于逢源整理好的新药方,和古药方的对比;另一部分,是于逢源抄录的古药方,这部分是需要我整理出新药方的。

  只是,我的医药知识实在有限,而于逢源的文稿上,有些地方涂抹得很厉害,我不敢贸然下笔,因为每张方子都是于逢源的心血,更因为每张方子都事关人命。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请示了公公于子谦。公公非常高兴,让逢春大哥协助我整理文稿及药方。

  之后的每一天里,逢春大哥都和我一起翻阅医书、研究文稿、抄写誊录。我很喜欢去逢春大哥的药草田,那有另一种闲适的自在。

  “弟妹你看,这是金银花,又叫忍冬、金银藤,它开出的花是一对一对的,先开的花花瓣为白色,几天后就会变成黄色,所以叫金银花。它的适应能力很强,一般不用浇水,也很少有病虫害,金银花性寒、味甘、气平,归肺、心、胃经,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逢春大哥认真的讲着,我认真的记录着。

  “那个是菖蒲,又叫水菖蒲、大叶菖蒲、白菖蒲,生长在池塘、湖泊岸边浅水区,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夏天和秋天的晚上,将菖蒲或艾叶点燃,可以驱蚊灭虫,菖蒲性温,味辛、苦。可以辟秽开窍,宣气逐痰,解毒,杀虫。但是,它的全株都有毒,根茎的毒最大,所以口服时,要注意用量。”

  我将逢春大哥重点说眀的内容,在记录本上标出特殊的记号。

  “这个是芦荟,又叫讷会、象胆、劳伟,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芦荟本来是热带的植物,生性怕寒,但是它在咱们京城,依然可以栽种成活。芦荟味苦,性寒,归肝经、大肠经,可以治疗泻下,清肝,杀虫,它能够解巴豆的毒,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

  逢春大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只有在这个的时候,我才会看到他的另一面,健谈开朗,诙谐智慧。

  “大哥,您看我记得都对吗?”

  我故意将手中的记录本举到他的鼻子尖上,逢春大哥笑着包容了我的淘气行为,他拿过记录本,认真的看着,

  “嗯,都对,弟妹,你真的很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大哥教得好。”

  在闪动着阳光的药草田里,在散发着泥土和药草芳香的空气中,喜悦旋转着它的彩裙飞舞在我们身边,我和他相视而笑。

  我知道逢春大哥的一片苦心,他是想告诉我,药草都会适应环境,努力的生存,我就更应该爱惜自己,好好的生活。然而,我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喷射出嫉妒和愤怒的火焰。

  李淑媛一边给自己的丈夫换上家居的衣服,一边悄悄的看着他脸上欢快的神情,耳边响着于逢春兴奋的声音,

  “今天,我带着弟妹去了我的药草田,弟妹真是聪明啊!”

  “六天,已经是第六天啦!”李淑媛的心里咬牙切齿的恨得不行,她已经连续六天,从丈夫口中听到同样的话了。

  今天,李淑媛在药草田里见到的丈夫,是她所不熟悉的。她不知道丈夫可以笑得如此明媚开心,也不知道丈夫的眼神可以如此的温柔多情。嫉妒如同千百条毒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但是,于逢春看到的妻子还是和往日一样的柔顺温和,声音也是一贯的甜美细腻,“弟妹是大家闺秀,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是最聪明的啦!”

  于逢春继续心无城府的说着弟妹的好,浑然不觉李淑媛眼睛里满溢的愤怒,他看见的只是在安静刺绣的妻子。

  “大少爷,大少奶奶,老爷请您二位去正厅。”门外,半夏禀报。

  “知道了。”夫妻二人收拾停当,来到了正厅。

  今天的于子谦仿佛要将一生的高兴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得意之色,“我看了玲珑整理的书稿,好,十分的好,非常的好!我要用逢源和玲珑的名字,将它出版,不仅了了源儿的心愿,也能够帮助许多人。”

  “公公,逢春大哥帮了我很多,书稿多半是他的心血。”

  “哦,嗯,逢春这次的表现也不错。”

  我的本意是想让公公,将我的名字换成逢春大哥的名字,只是,看到公公高兴的样子,我实在不愿意,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他扫兴。所以,我沉默了。

  玉玲珑的脸上不自觉的,显露出高人一等的神情,深深的、狠狠的刺痛了李淑媛的心。而下一个更大的打击很快就来了,她听到于子谦郑重的宣布,

  “今后,这个家就交给玲珑和老大媳妇了。”

  李淑媛的心瞬间跌落进寒冷的黑暗中,看来,她在于家的地位真的是岌岌可危了。她静悄悄的拉着玉玲珑的手,温柔甜美的声音里,没让内心真实的情绪泄露出半分,

  “公公,您放心,我一定帮玲珑管好这个家。玲珑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咱们这个家呀!怕是玩闹着就让她理得井井有条啦!看来,我可以专心的相夫教子喽!”

  李淑媛轻松的开着玩笑,温顺的对着房间中的每一个人笑。她清楚看到公公脸上的欣喜,也清楚的看到丈夫眼中的温情,然而,她更清楚,这样的欣喜,这样的温情不是给她,李淑媛的心再一次陷入了寒冷的黑暗中。

  于家的账房里,整齐的坐着八、九个账房先生,正在核对府内一年的往来账目,算珠与算盘之间发出紧凑而韵律十足的乐声。

  “大嫂,您看,这笔帐好像不对。”

  “哦,我看看。”

  淑媛大嫂接过我手中的账册,看了一会儿,疑惑的抬起头问,

  “哪里不对?”

  “您看,这笔粮食的进账和出账不符,差了几十担呢!还有,”我拿起另一本帐册,“这里的进账和出账也对不上。”

  淑媛大嫂认真反复的核查着,她的脸色开始变得不愉快,声音里却是隐忍的温和,“胡管家,这是怎么回事?账不是一直是你在管吗?”

  胡管家慌忙接过账册,头低得很低,不停的翻动着账册。屋子里静极了,只剩下账册被翻动时的“沙沙”声。我看不清胡管家的脸色,只看见他的手在不停的抖。

  “大少奶奶,您容小的一些时间,小的一定查清楚。”

  “嗯,速去查明。”

  胡管家拿着账册转身离开,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可怜他了。淑媛大嫂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要替胡管家解释一样,

  “家里的事情太多,胡管家年龄大了,一时没能顾到,也是有的。”

  “大嫂,这样的事情不能姑息呀!他会变本加利的。”

  淑媛大嫂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对我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事,暂时不要让公公知道。”

  “嗯,您放心。”

  其实,作假帐这样的事情,每个大宅门里都有,一般说来,如果数目不是很大的话,对当事人稍加惩戒就是了。所以,我没有太在意,反正淑媛大嫂会处理好的。

  那天,对了一天的帐,我累极了,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越女在我耳边喊的时候,我还在梦游太虚呢,

  “小姐,小姐,快起来,别睡了!出大事了!”

  “越女,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一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不打算理睬她。可是,越女却说,“小姐,胡管家被老爷轰出府去了!”

  “什么?”兜头一盘冷水,我是彻底清醒了,我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直愣愣的盯着越女的眼睛,问,“怎么会?老爷是怎么会知道的?”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告诉了老爷,听说,老爷大发雷霆,于家的下人说,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去为胡管家求情的大少奶奶,都挨罚了呢!”

  越女停顿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我的脸色,忧心忡忡的说,“小姐,如此一来,咱们在府里会不好做人的。”

  “胡说,咱们有什么不好做人的?难不成胡管家被轰出府,倒成了我的不是啦?”我的嘴上虽然说的满不在乎,但是,心里却觉得底气不足、有些不安。

  “胡管家呢?已经离府了吗?”

  “没有,他在外面,想见您。”

  “谁?谁想见我?”

  “胡管家啊!”

  这个越女,越来越不知道轻重缓急了,这么重要的事,到现在才说,我愠怒的瞪了越女一眼,快速的梳洗完毕,越女扶着我来到堂屋。

  “二少奶奶,小的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和您说。”

  没等我开口,胡管家自顾自的继续说,“二少奶奶,小的并不怪您,因为您也是被人利用了。今后,请您千万要小心,”胡管家停下来,不安的四处打量着,然后,低声、清晰、快速的说,

  “小心大少奶奶!”说完,快步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我和越女面面相觑。为什么?为什么胡管家要我小心淑媛大嫂?为什么说我被利用了?为什么他不为自己辩白?为什么他要在临走的时候,来告诉我这样的几句话?一时之间,我的心中画满了无数个问号,可是,却没一个答案。

  那天之后,我在每一个夜晚都做着同一个梦。在梦里,我置身于白茫茫的大雾之中,分不清天与地,分不出东西南北,大雾之中,一个白衣少年,若隐若现,

  “你是谁?这是哪儿?”

  “我是你的丈夫,这是我的家。”

  “你骗人,我不信!”

  我向白衣少年跑去,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他,也都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一遍一遍的听到他说着同一句话,

  “别喝那碗汤!别喝那碗汤!别喝那碗汤!…………”

  我不明白,心里很着急,想让他再说清楚一些。可是,梦,每次都在这里倏然醒过来。

  时间又顺序的来到了一个仲夏,几天前,我和逢春大哥去了药草田,淋了点雨。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淑媛大嫂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不停的用酒,为我推拿身上的穴位,给我的身体降温。当我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

  “玲珑,你醒了吗?看得到我吗?”

  淑媛大嫂担心的问我,她一定是害怕我烧坏了脑子。为了让她放心,我努力的对着她笑,用嘶哑、干涩的声音说,

  “大嫂,我饿了!”

  “越女,越女你快来!玲珑醒啦!”

  越女应声而进,扑到我的床边,还没看清楚我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傻丫头,别哭了,啊!”

  “您都睡了两天了,奴婢都快急死啦!大少奶奶为了照顾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大嫂,谢谢您!”

  越女忽然恭恭敬敬的跪在淑媛大嫂面前,诚恳的说,“奴婢替小姐谢谢大少奶奶,奴婢会天天烧香拜佛,保佑大少奶奶平安如意。”

  说完,就要磕头,被淑媛大嫂急忙扶住,“你的头我可受不起,我又不是观音大士,你拜我做什么啊!”淑媛大嫂对越女的行为有些啼笑皆非,“好了,你家少奶奶饿了,快去端吃的来!”

  “嗯,奴婢这就去。”

  越女小跑着向屋外冲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来,“大少爷又来了,这回让他进来吗?奴婢看大少爷挺着急的。”

  “这如何使得,还是让逢春大哥回吧!跟他说,我已经好了。

  “慢着,”淑媛大嫂叫住越女,回身坐到床前的凳子上,温柔的与我商量,“玲珑,还是让我家的呆子进来吧,他不看到完好无损的你,是不会甘心的。我家的呆子,一根筋,他认为你生病,是他的错。”

  “大嫂,本来就是玲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不关大哥的事。再说,于理不合啊!”淑媛大嫂扶我坐起来,让我斜靠在床头,我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眼花。

  “有我在,没人敢说闲话的。”

  “大嫂,不行。”

  “好玲珑,你就算是帮我了,不然,我真要让他烦死啦!”

  淑媛大嫂回头,对着越女笑着点了点头,越女高兴的跑了出去。我却感到左右为难,淑媛大嫂轻柔的梳着我的头发,说,

  “玲珑,放心,有大嫂在呢!”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这个瞬间的感觉真好,仿佛身边的人是我的无痕姑母。

  逢春大哥走后,越女服侍我喝了一碗米粥。我没有想到,公公和婆母都来探望我,甚至连老夫人都亲自来探病,我感觉很幸福。新家里,我依然被关心着、爱护着。今后,我一定小心不生病,不给我的亲人们添麻烦!

  夜深得看不见黎明,忙碌的人们,睡得很安稳。但是,李淑媛睡不着,屋外不知名的虫鸣声,让她心烦意乱。她小心翼翼的坐起来,侧身看着熟睡的丈夫。月光柔柔的照在于逢春的脸上,给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闪亮的光。

  “呆子,你就真的感觉不到,我是多么的爱你,你是我的世界,是我今生今世的家。”

  李淑媛的目光深情的落在丈夫的脸上,慢慢的,她的目光开始冰冷,变得阴森恐怖。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今天在玉玲珑房间里的一幕,丈夫深情的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到了病床上含羞带怯的玉玲珑身上。他们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当着她的面就敢眉来眼去的。

  还有公公,不仅对她越来越挑剔,而且,前一阵子,公公竟然对她说,让她安心的在家相夫教子,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给玉玲珑掌管。她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年的家,眼看就要毁在玉玲珑的手里了。

  “玉玲珑啊玉玲珑,你千万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毁掉,我辛苦经营的家。”

  李淑媛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上鞋子,披上外衣,静悄悄的走出卧室。在丫鬟半夏的房门前,李淑媛低低的清咳了一声。几乎是同时,半夏打开门,她将李淑媛让进房间。漆黑的屋里,半夏压低了声音,低着头,紧张的等待李淑媛说话,“大少奶奶,您吩咐。”

  “明天,你按老办法给二少奶奶炖一碗汤,然后,亲自端给她。”

  李淑媛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回响在黑暗中,犹如寒风呼啸的穿过荒原,凄厉而恐怖。于家的任何人都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李淑媛就是平日贤淑温柔,和蔼可亲的大少奶奶。但是,半夏对此却并不陌生,

  “一定要做的干净,不然,小心送了你一家子的命!”

  “奴婢明白,您放心。”

  “明白就好,你……我还是放心的。”

  看着李淑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半夏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但是,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厌恶。只是,她全家人的性命,都掐在这个毒妇的手里,唉……可是,二少奶奶对她那么好,如果,不是她拿出钱帮自己,弟弟也许就没命了,弟弟可是家里的独苗啊!她不能恩将仇报,而且,她每天晚上都噩梦缠身,梦到……,天啊!她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天,半夏的脑子里一直响着这个声音,直到她把鸡汤,端到玉玲珑的面前时,这个声音才戛然而止。

  “二少奶奶,我家少奶奶让您补补身子。”

  “替我谢谢大嫂,汤先放着吧!我刚用过膳,不想吃别的东西。”

  我斜倚在床上,懒懒的,“半夏,上次生病的,是你弟弟还是哥哥啊?他现在病好了吗?”

  玉玲珑的话对于半夏来说,就是五雷轰顶,她扔掉了手里的鸡汤,直直的跪在地上,哽咽着,“二少奶奶,奴婢对不起您。”

  “怎么回事?越女,快把她扶起来。”

  “半夏,你别怕,二少奶奶没怪你。”

  “别哭了,不就是一碗汤吗?你和大嫂说,我已经喝了。”

  “谢谢二少奶奶,谢谢二少奶奶。”

  半夏逃命似的退出玉玲珑的房间,稀里糊涂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少奶奶李淑媛正在等她的消息。

  “喝了吗?”

  “喝了,奴婢亲眼看着她喝的。”

  “处理好了?”

  “是的,您放心。”平日里,半夏只要听见李淑媛的声音,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但是,今天,她心里如同长了主心骨一般,不怕啦!

  李淑媛本能的查觉出半夏的变化,不一样啦?她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必恭必敬的半夏,一样畏缩谦卑的神情,一样不停发抖的身体,一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都是玉玲珑害的,自己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我和你主仆多年,从未亏待与你,人啊!做事情之前,总是要顾虑再三的,是吗?半夏!”

  不管是不是多心猜疑,最近,半夏这丫头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还是要警告一下。半夏“咕咚”一声跪倒在大少奶奶李淑媛的脚下,

  “大少奶奶,您明鉴啊!奴婢真是一心一意在为大少奶奶办事啊!”

  李淑媛很满意半夏的反应,嘴边含着微笑,轻蔑的迈过跪在脚边的半夏,袅袅婷婷的走出了房间。

  我在屋子后面开垦了一块小花圃,种上我从娘家带来的花种。自我生病之后,逢春大哥每天都来为我整理花圃,风雨无阻,谁劝都没用。

  “弟妹,你的病才好,别站在大太阳地里。”

  “大哥,您快别干了。”

  “还是让他干吧,他啊!不干活,是会落下病的!”

  身后突兀的响起淑媛大嫂特有的、甜甜腻腻的声音。我急忙向她求救,“大嫂,您快劝劝大哥,别干了!”

  淑媛大嫂扶着我直接走进内室,故意没理逢春大哥。她把我安顿好之后,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的问,“这几天,你有没有出现乏力、呕吐之类的症状?”

  “谢谢大嫂关心,没有出现您说的症状,而且身上也一天比一天有力气了。”

  “是吗?太好了!”

  “大嫂,您劝劝大哥吧!”

  “你才好些,不和他操心,你放心,有大嫂在呢!”

  自古妯娌间几乎都是面和心不合,我很庆幸遇到了淑媛大嫂,使我在于家的日子舒心了许多。

  “玲珑,前几天,半夏送来的汤,你喝了吗?”

  “喝了,玲珑谢过大嫂。”

  “哦,我是不放心半夏,怕她偷懒。”

  “大嫂,我真的喝了。”

  深夜,半夏的房间里,洒了一地美好的月光。突然,“啪、啪、啪、啪”四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半夏清水般的脸颊上,立刻显现出了红肿的手印。李淑媛坐在椅子上,余怒未消的喘着粗气,质问跪在脚下的半夏,

  “好你个小贱婢,学会和我耍心眼儿了,学会说谎了,啊!”

  “大少奶奶明鉴,半夏冤枉啊!”

  “我问你,那碗汤她到底喝没喝?”

  “半夏的的确确是送去了,只是,当时二少奶奶刚刚用过膳,所以……所以,奴婢并没有看着她喝下去。”

  “不知死活的小贱婢。”

  李淑媛抬起脚,狠狠的踢向半夏,半夏仰面倒在地上,李淑媛还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的在半夏的肚子上踹了几脚。

  月光静悄悄的望着屋子里的人,半夏压抑的呜咽声,使李淑媛冷静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毕竟,半夏对她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半夏一直都掌握在她的手心里,量她也没有翻出去的本事。

  李淑媛轻出一口气,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到半夏的身边。半夏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猫。李淑媛慢悠悠蹲下身子,用一只手钳住半夏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丝帕,轻一下重一下的擦着半夏的脸,

  “你也别怪我,她和二少爷不一样,不用随时补身子,机会一旦错过了,下一次……就很难说啦!”

  李淑媛意兴阑珊,她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叹了一口气,她居高临下的对半夏说,“今后,你要一心一意的做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疼你。”

  她一边说,一边抛下了两个银元,“好好的去看看伤,至于如何掩饰,我想你是知道怎么说,是吗?半夏!”

  听自己的名字从李淑媛的口中滑出,半夏的身体无助的抖动着,“奴婢知道,奴婢今后一定一心一意把事情办好!”

  李淑媛轻蔑的嗤了一声,傲慢的跨过半夏,袅袅婷婷的走出房间。

  正是,未及相见已别离,夜雨梧桐满地悲。

  似幻还真愁永夜,情缘药草始遭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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