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赤瑕尊者踪
天地广阔起来之后,黛玉一般是不多愁善感的。
但今日经历了那么一圈幻境，所有深埋的情绪都被激发起来，便难免多了两份脆弱,再听杨戬那一番剖白,小姑娘难免触动。
杨戬看得心里一软，没有怎么多想就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他大概能知道黛玉这一时间的脆弱和感慨来自何处，声音便多多少少带了些温柔：“傻姑娘。”
这不是什么重话，甚至还带了一点点“我要拿你怎么办哟”的宠溺，但也许是黛玉现在的状态确实有一些敏感多思，看到了杨先生那样的表情，她抽了抽鼻子，眼眶竟然都有些红了。
这倒逗乐了杨戬，忍不住调侃道：“别哭呀,你又不欠我眼泪,我也不会和神瑛侍者一样通过你的眼泪对你做点什么，你这眼泪岂不是白掉了？”
黛玉于是便努力憋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来，但憋到一半,自己都掌不住笑了。
杨戬看得心软,没有多想什么,原本停留在黛玉长发上的手已经先脑子一步下滑,触到了黛玉的脸颊。
才一碰,脑子就立刻跟上了。
触电一样将手收回，但有些事情很显然不是你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就真的无事发生的。黛玉那边是什么感觉杨戬不知道,只是杨戬觉得自己这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刚刚触碰过黛玉的手掌上，烫得不行，不知是不是血液集中的缘故,心跳也比平时快上了许多。
黛玉？
黛玉脸上发烧，老实说这个动作对任何男女来说都多多少少有一点孟浪，但……她那一瞬间想到的其实不是孟浪和冒犯，而是……她反复确认过，自己好像真的不讨厌这种触碰。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吃惊，现在再看着杨先生那不太自在的，刚刚摸过她脸颊的手掌，一时间仿佛懂得了什么。
这个懂得让她自觉不自觉的心里有一点点的欣喜，但这种事情总不好一问到底……黛玉沉默片刻，很快选择换了一个话题：“杨先生，说起来，因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杨戬其实也有些庆幸小姑娘把话题岔开。
“其实我不觉得我欠那个神瑛侍者什么。”黛玉道，“可是当我懵懵懂懂地认可了警幻仙姑说的那些我要偿还甘露之恩之后，我还是感受到了有非常缥缈的力量落到了我身上，我仿佛真的要还他点什么似的……”
杨戬闻言，一声叹息。
你们这就是纯纯的刚有灵智的小仙子惨遭诈骗！
——是，按道理讲你一个长在河边的仙草是不需要什么浇灌的，即便神瑛侍者给你浇灌的是“甘露”那也是不需要浇灌。
而“甘露”这种东西搁仙界其实涵盖的范围非常的广大——集合了千万种珍贵的灵草灵药然后和人类的开水白菜那个“开水”一样费尽心机凝练出来的液体叫甘露，点化几个道童每天去收集荷花上的露水也叫甘露，再穷酸点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小溪取来的水不要脸一点也能叫甘露。
现在是已经基本不可能回去查神瑛侍者到底给你灌的是什么玩意儿了，天道不会去费心费力的计算那甘露到底提前了多少让你化形有灵智，你到底欠了多大的人情……或者说，原本天道是会算的，可谁让你当年承认了你确实欠下了神瑛侍者一段因果呢？
承认了，那就是成立了，双方当事人都没有异议的事情，天道费那个心去算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你说你是被欺诈？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搁人间的法律还讲究一个“被欺诈被胁迫的合同有撤销期，撤销期经过则不支持欺诈的主张”呢，你要说是欺诈你怎么不早点提出来呢？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仙界都崩毁了，太虚幻境都成那样了，当年你们这档子事又没有证人见证，如今的天道又已经孱弱成了这个样子，你指望它给你重算么？
“那……”黛玉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怎么都得偿还这一段因果，对么。”
“是。哪怕天道孱弱，但即便是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它到底弱到了什么程度。而因果这种事情是最被天道看重，你要是不还，谁也说不清将来会不会，会的话是受到怎样程度的反噬。”杨戬道，“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你不必真以一生的眼泪还他——虽然警幻仙姑已疯，但赤瑕尊者仍然行踪成谜，如果你按原来他们设计好的道路去偿还因果，于你而言，就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结果了。”
黛玉不解道：“可给他一生的眼泪也是我承诺过的……”
“你又没有指天誓日敬告天地，这样的承诺并不足以让天道将‘你欠他因果’更改为‘你欠他眼泪’，说白了，这种事情，没到手，没有人会把它当真。”杨戬充分发挥了一个司法天神亲自下海做律师的法律素养，“因果这种东西就类似于钱币或者灵石——原本，你还他眼泪，折合成多少多少因果，抵了你欠他的账，两清。但你也可以救他一命，或护他一生平安，或满足他某个心愿，也可以折合成因果，也可以抵账两清啊。”
黛玉若有所思：“是这样么……”
是这样啊，代天道算过无数因果的司法天神还能给你整错？
————
与此同时，元春躺上了手术台。
但是，没有无影灯，没有白大褂，没有一帮大夫给她解释手术的各种风险，甚至连各种看上去就非常吓人的大大小小的手术器具都没有。
有的只是从那位皇室的老祖宗到东平王北静王一干人等的亲自动手或者围观，皇室老祖站在离手术台最近的地方，次之是小皇帝，小皇帝手里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六枚黑得吓人的莲花花瓣。
皇室的老祖宗手指尖停留在元春那还没有显怀的肚皮上，然后肉眼可见那紧实的小腹微微抖了抖。
“不要怕。”皇室那位老祖宗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一点德高望重者的平静与温和，“不疼的。”
元春咬紧了嘴唇，怂怂地点一点头。
这也就是应付老祖宗的不怕了，这种一看就非常不专业的地方谁看谁不肝颤，只是想一想老祖宗那丰厚到拒绝不了的回报，元春还是握紧了拳头，低声道：“老祖宗动手吧。”
老祖宗笑了笑，对着元春打了个响指。
响指声音方落，元春的身体便骤然一僵，然后她便软软绵绵地倒在了手术台上，对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力。
然后，连麻药的手续都没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无菌操作，皇室老祖宗直接伸出了小指头，轻轻划拉开元春的肚皮，破了不知多少层，才找到子宫中那连接着脐带的，小小的，缩成一团的身体。
这连婴儿都不是，最多就是个胚胎，自然受不得风，陡然地见了天日，它便更加努力地活动着那还没有骨骼和器官的分化的身体，缩成更小的团团，这样的动作在皇室的老祖宗眼里不值一提，但年轻的皇帝陛下还是闪烁了一下眼神。
到底血浓于水，不太忍心。
不过好在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全程，都是由那位皇室老祖宗拿起黑色的花瓣，打一个法诀，灵气将花瓣变小，然后他手一托，花瓣便飘飘摇摇往元春肚子的方向飞，随后极其精准地落到了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肉眼可见，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连昏迷的元春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但那身体毕竟还没有长嘴，元春也还在昏迷之中，并没有谁能对皇室老祖宗的动作发表什么其他的看法，只能由着皇室那位老祖宗将一枚又一枚的花瓣打入那小小的身体里。
玄学中人目力一般都远超他人，在最后一枚花瓣进入小肉团身体里的时候，离得最近的老祖宗连带小皇帝都能看到，不知是不是小生命具有足够强大的活力的缘故，原本说什么也不愿意合n为一的花瓣，竟然在小东西的肚子里勉强呈现出了完整的花型。
这就是飞跃的进步！
只要现在稳定，生下来的时候保不齐就是贾宝玉那样的衔玉而生！
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小皇帝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小皇帝对着在昏迷之中都出了一身冷汗的元春都露出了分外心疼的神色，估计脑海里已经想过了将来如何补偿这个可怜的姑娘。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耳中都听得一声低笑。
所有人立刻汗毛倒竖，可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那一声低笑的来源，正在慌忙之时，小皇帝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恐惧地看着床榻上的元春——准确来说，元春的肚子。
浓到化不开的黑雾从元春那剖开的肚子流出来，开始要蔓延到元春身上各处，皇族那位老祖宗下意识地想去点那个肉团感受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才一碰到黑雾便立刻尖叫一声，手撤回来时已经是被黑雾撕扯得只剩白骨。
皇室老祖宗的表情立刻臭得可以，他尚且如此，如何还有人敢去碰元春。
于是，在一干人等的眼睁睁之下，元春的身体被黑色雾气彻底吞没，然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不知设在哪个星球的密室之中，一阵黑雾卷过了黑漆漆的祭台，然后黑雾退散，开膛破肚的贾元春出现在了祭台上。
祭台旁，贺归虚的身形也笼罩在一片黑雾里，贾元春出现之后，贺归虚身边的黑雾消退，随即露出他手中那三枚黑色的莲花花瓣出来。
他站起身来，挪步行到了祭台旁，低头看了一眼经过了一番折腾，脸色已经开始苍白的元春，未见什么心疼或是其他的表情，只是确认过她还活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活着，便很淡定地伸出手来，是皇室那个老祖宗的同款动作，将手中那三枚花瓣缩小后，一样打入了元春的肚子。
元春仍在昏迷，但可能是身体里超自然力量爆表了的缘故，她的身体起来了非常厉害的抽搐，喉咙里也荷荷有声，整个身体都开始往外冒让人看了浑身发麻的肉芽，甚至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都已经在往非常恐怖的方向变化，小小的肉团甚至还伸出了长长的黏腻的触手，还睁开了没有眼皮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眼珠的眼睛。
贺归虚见此微微挑眉，但并不慌乱，手上飞快掐了一个极复杂的法诀，调动了汹涌的天地灵气朝着元春的肚子灌去，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自然是非常恐怖的力量消耗，他的脸色很快就发白发青了起来，但九枚花瓣的力量也很快被那一股子天地灵气平衡了下来，于是元春恢复了正常，孩子也恢复了正常。
到这时，贺归虚才开始去合上元春的肚皮。
和现代外科手术还要一层一层缝线关腹不一样，对他们这种神秘学存在来说，贺归虚直接上手，一层一层把羊膜、子宫肌肉层、子宫浆膜层、腹膜……合起来，肌肉合在一起时便有灵光一闪，所有部位恢复如初，连个疤痕都没有留。
待最后一层腹壁皮肤合起来之后，贺归虚甚至分外贴心地合上了元春的衣服，然后他也打了一个响指，接着便见元春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霎时间，元春感受到了一股恨不得从此合眼长眠的疲惫，现在支撑她睁开眼睛的无非是想最后再和皇室老祖宗确认一下我既然接受了你说的这个手术那么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兑现我能够得到的名分，但她睁着眼睛费力异常地在身边绕了一圈，直接就懵了。
皇室那一干人等呢？
那个我对上一个眼神就感觉心虚气短的老祖宗呢？
还有，你是谁？
贺归虚看懂了元春的惊异，然后他微微一笑：“你可以称呼我为，赤瑕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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