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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红袖


  掌柜是个中年人,留着半截长的胡茬,干干净净的篮缎中袖袍,大概是还在房中就被账房先生拉出来,衣襟处还松垮垮的,露着白色里衣,咳嗽着示意老头莫慌张,看着慕云离两人桌前的一桌菜肴,忙快步上前。

  掌柜屏退了周围小厮,陪笑道:“大清晨就听见喜鹊报门,原来是贵客来了,小人有失远迎,还请贵客赎罪”,掌柜拿捏着腔调,热络讨好。

  少年自顾自吃了几口,没理会他,见状檀画心中暗暗焦急,以为小姐没听到,正要提醒一声,忽而见慕云离放下筷箸,慢悠悠转头向掌柜:“不碍事,我家主子也要晚些才到,啧,这道松酿丸子味有些重了”

  少年砸吧嘴巴,似在回味,掌柜却知道这是贵人们喜怒无常的一种表现,人家这是故意在晾着他呢。

  “一定改,今个就让后厨改了配料,客官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小店定然按做不怠”,掌柜见惯了有权有势之辈,对这习以为常,早练得圆圆滑滑,少年笑着点点头:“掌柜客气了,在下也只不过替咱家主子跑个腿,没那般挑剔”

  她随口道:“却不知道寇淮先生何时才来醉仙楼呀,这一大早的莫非白跑了这一趟?”

  目光深深描量着掌柜,掌柜回想状拧着眉,嗯哼了半天,最终耸眉:“这个小人方才也听账房先生说起过,只是寇..淮什么的?小人委实没听说过啊?”

  中年男人的目光也透着疑惑,不似作假,令云离心中微微焦急。

  “你仔细想想,那可是主子要找的人啊,再想想”,少年的语气已有几分焦急。

  掌柜一副无能为力沮丧模样,叹道:“醉仙楼实在没听过这号人物啊,不若小人今日起让众伙留意着来客,或许能知晓一二”

  “不必”,慕云离攥紧手下的玉佩,低声道:“我不找寇淮了,我找...曹安仁先生”,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明晃的捕捉到了掌柜变色的面孔,一瞬欣喜,神色却维持着不动声色,苦恼的皱着眉头。

  掌柜脸上的笑意似乎有几分收敛,面色有些不虞,道:“敢问贵客,真是您家主子找曹安仁前辈么?”,目光中已有浮波似的怀疑,她从寇淮改口到曹安仁,已经引起了掌柜的猜疑。

  “废话怎忒那么多,我等还赶着回去复命,掌柜你既知情还不速速道来,耽误了公子要事你可担待的起?”,娇声姹斥,檀画一拍桌子,不耐烦道。

  这倒是慕云离不曾想到的,檀画一向温柔细腻,少有声色哗人的时刻,是故她才带着檀画一道在此演戏,若是换了檀香,恐怕惊呼声早已引来街坊四邻了,此时她望向檀画的眼中也是藏不住的惊讶,幸好掌柜未曾瞧着她,视线都转向檀画身上。

  “这位小姐是?”,檀画的样貌不俗,清秀婉丽,在京城胭脂堆里也是出众的,外加脾气如此骄纵,让掌柜心下忐忑,正寻思着要不要相信二人。

  少年摆摆手,训斥道:“玲珑,公子平日怎么教你的,怎能如此无礼”,又转过头对掌柜笑道:“掌柜莫要气恼,这丫头仗着是公子府里贴身丫鬟,性子样的比小姐们还刁蛮,不过..既然掌柜知道曹先生下落,有何隐情不便吐露,还请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回去复命不是。”

  少年深深的注视着掌柜,黑亮的眼睛似无底旋涡一般,一眼望去清澈见底,然当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时候,深幽处却倒影不出任何事物,就像空洞的无底瞳,令掌柜无端生出一种眩晕错觉。

  掌柜深吸一口气,道:“贵人严重了,其实无甚不便的隐情,只是这曹大人乃是京城商会之首,平日行踪不定,也不常来醉仙楼,贵人今日大概是遇不着曹大家了”,犹豫了片刻,他终是说出口。

  “商会?”她心中默念两字

  商会是以亲缘、地缘关系为基础的民间商业。在极苍时期,商户尚不繁华,竞争不算激烈,当今权贵将商人视做下层人这曹大人,亦只是商铺间的同道人士才会如此称呼。

  但是她却知道,数年后,兵戈四起,寸土寸焦,商人们逐渐成为影响国力的擎柱,在云昭时期日益繁杂,数量不断增多,商人队伍也日渐壮大,竞争激烈。帝道历来推行重农抑商,在社会阶层的排序“士、农、工、商”中,商也

  是居于末位。国家对商人没有明文的旨意保护,民间又多以“奸商”之名进行歧视。因而,商人自相联络,互相支持,商会应运而生。

  在彼此竞争过程中,逐步形成了著名的皇商。

  未来的天子权臣……寇淮。

  如今传闻的曹大家是一个在极苍时靠向茶号贷放茶银,介绍茶号出卖茶叶,从中收取利银的小商人。

  十年后他却会成为举足轻重的功臣他擅长的不是贩卖烟草茶叶,亦不是经营酒楼青楼,他拥有最广的是消息,下至街头小巷,上至宫廷豪爵,无微不至的势力。

  云昭初立时,寇淮携他背后的千机楼归顺天子,萧元湛与容珏曾派数不清的刺客暗杀此人,却都失败。

  她在云昭后宫中无声无息蛰伏数年就像一条冬眠的蛇,萧无湛的命令大多通过她的手传出,寇淮在极苍的老底被彻底查明,他确实是一个穷苦出生,靠贩卖茶叶生存,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不知哪个朝代党羽在民间私设的千机楼,其本身也是个人精,不出数年,便将其运作的条条有理,在天子脚下聚集着刺客暗探,风生水起。

  掌柜大约是觉着既是说了,就不吝与多说一点:“曹大家最常去的产业乃是风流有名的红袖招,贵客若是想寻他,不若去那儿碰碰运气。”

  少年了然点头,抱拳行礼道:“多谢掌柜相告,那可否方便留玲珑先在此等候”,继而她笑的隐晦:“毕竟那处姑娘家去不甚方便”

  掌柜一副“都是男人我懂”的神情,爽朗应道:“自然可以,小店蓬荜生辉,玲珑姑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公子...”看着慕云离要去那种地方,檀画的脸都吓白了,烟柳风尘,堕落了清白名声,她可不希望小姐去那种地方找人。

  少年摸了摸少女的头:“乖,我一会就回来,没事的”

  少年就这般离开醉仙楼,小丫鬟眼眶里泪水涟涟,似乎生离死别一般,掌柜一阵疑惑,莫非两人私下还是小两口?

  红袖招,红袖招

  站在红袖招街匾下,迎面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袭人浓重,前世的她一度险些流落青楼,对这种地方天生有种厌恶感,出卖身子与灵魂的污秽之地,这里头的人是前世她最为不耻的一种人,如今站在闺阁女子最厌弃的地方,她既生不出一丝屈辱,也生不出一丝恐惧。

  尼姑庵不干不净,世家后宅藏污纳垢,又凭何瞧不起一群凭自食其力更生的女人们呢?

  这般想着,她已经举足踏入红袖招。

  花月风流地,温柔富贵乡,春宵一刻,一掷千金,公子王孙裙下臣,男装打扮的她临门一脚,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几双白嫩嫩的纤手拉过去,娇软白嫩的胸脯几乎堆在脸上,她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着还得经受这等“美事”

  粉纱低胸襦裙的女人离得最近,咯咯轻笑:“来了个好俊俏的郎君,奴早闷坏了!”

  “这位小公子喜欢什么味的”

  “小少爷还未开过苞吧,来奴家这呀”

  她总算知道了容珏那些风流公子为何喜欢寻花问柳,若是每趟来都有这等攻势,哪个男人不丢盔卸甲,好歹心中默念了几十遍道德经,她手忙脚乱的推开美人,“姐姐们饶命,在下是来寻人的,不是来嫖的”,少年边咳嗽着边嚷道。

  可惜春心荡漾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哪能听得到她说什么,大清晨的玩性正兴,捉弄着慕云离不亦乐乎。

  一美人道:“可以啊,俗话说风月诗意,青楼诗情,你且做一首诗来念念,若是姐姐们听得心欢,就帮你进去去寻人”

  红袖招也不算特别不正经之地,与千人枕的点绛阁不同,此处的姑娘大多良家子,只是迫于生计无奈流落青楼,许多女人端的还是卖艺不卖身之志,不少嫁出红袖招的姑娘,都能以清白之身抬进老爷及公子们后院,不至于落得千夫所指。

  美人们不过是闷的无趣,附庸风雅,捉弄少年一番。

  “还得作诗?”,慕云离本就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搜刮了半天,慌乱之下如何像曹植一般七步成诗,忽然见着堂中白玉铺就的舞楼,转口大声道:“白玉解舞,红袖生香,满座琳琅,香闺枕翻”

  “可以了否!”

  说出来的一瞬她脸红耳赤,羞臊的简直欲晕过去,这该死的容珏,前世就不应该做这么多淫词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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