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狂欢马戏团
靳修年自个儿呆在原地，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呃……我……”
“很惊讶吗？”仇清单膝跪下，伸出修长的右手，“不知我的意中人同意么？”
眼前的人谦逊温柔，精致奢侈的燕尾服着身，仿佛古欧油画走出来的清雅贵族，靳修年感觉心跳得厉害。
这时，摩天轮底座剧烈的晃动打断二人的思绪，温明曦不知何时来到摩天轮发动机旁，双手包覆黑焰破坏动力系统。
二人都在观赏舱内，被动力运送至高处，那里有个维修架，只要跳到那里就可以借传送带脱离火焰的围堵。
现在摩天轮运行速度越来越慢，他必须在发动机彻底报废之前离开摩天轮，靳修年扶起仇清，看着观赏舱门离维修架越来越近，心中丈量二者的距离。
火焰焚烧发动机的同时，也在熔化摩天轮的基底，仇清由靳修年拉着，垂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牌。
他发现牌面的天平又倾斜了一点，这次是向人骨那边倾斜，一时间他好像想明白了，羽毛代表丢失的人命，人骨代表副本内源源不断的猴子，是温明曦的黑焰消灭的它们。
有没有可能他和温明曦不是对立关系，而是利用互补？
仇清下意识寻找猴群的聚集地，在黑焰的封锁下，他发现这些猴子都来自阴影之下，最后融成温明曦的影子。
一根线逐渐连通所有的信息，他好像明白任务的意思了，平衡失调的灵魂哀歌，意思就是等价的交换，有多少人死于这个世界，就要从内部抹去同等价值的生命。
哀，为谁而哀？
为这座城市的市民。
从来到这里开始，他们没看见一位活人，导致思维陷入误区。没有生命的人偶不属于生命的范畴，按理来说猴子也无法达成与人的等价交换，眼下的事实却告诉他，猴子可以。
像一道闸门，一切扑簌迷离的思绪突然清晰起来，作为坚定唯物主义者的仇清虽然不信人会有灵魂，但这是在虚拟副本里，系统是唯一的规则，玩家想离开就必须按照系统的思维去理解。
猴子是市民灵魂的化身，代表险恶的怨念，人偶师控制人偶，借此驱纵市民的冤魂，以他自己的怨念为基点，通过阴影释放扩散。
在一座有固定人口基数的城市里，猴子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仇清这张身份牌代表节制与平衡，唯一的任务是清除所有的猴子。
阿努比斯间接等于城市的清道夫，那前面三个字呢？人间的，是前提，还是……
他的特殊权利？
发觉身边的人在走神，靳修年将他拍回醒，在观赏舱离维修架还有不到三米距离时，靳修年突然发力，在离地面三十多米的高空，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身姿潇洒凌空飞跃，成功攀上维修架护栏。
空中飞人。
仇清鬼使神差想到这个词。
他们所做的动作和马戏团开幕表演一模一样，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他拿不准，因为小丑没有表演完。
既定的章程里他会因做演出嘉宾而死，虽在节目中被靳修年救下，但眼前才是真正的狂欢，他面对的应该还有一次死亡。
“快，跳过来！”
观赏舱离维修架越来越近，两者距离相距一米时，靳修年拉开护栏，以身体半悬空为代价递来一只手，“我拉你上来！”
风吹起额前碎发，沉寂的心仿拂被蛰了一下，仇清笑着问了一句，“你会拉住我么？”
他伸出手，虚虚与对面那只手相对，相隔一米的距离，很近却又很遥远。
下一秒，摩天轮突然摇动起来，温明曦成功烧融基座，整个设施即将倒塌。
观赏舱剧烈的晃动着，被他抓住的门栓莫名其妙地崩断，仇清一个不稳竟摔了出去。
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从高空跌落，像失去双翼的鸟儿，无力地接受被抛弃的结局。
应验作为小丑嘉宾最后的结局。
看见仇清失足跌落的那一刻，靳修年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反应，他毫不犹豫跳下去，用力攥住那只手。
耳边狂风呼啸，冲击耳膜发出一阵嗡鸣，靳修年借力使力，转眼间将他拥至身前，那只手强势地抓着对方，霸道地插进指缝，无声宣告主权。
从掌心感受到炙热的温度时，仇清就弯眼笑了，他收紧五指，轻声说：“你拉住我了。”
或许就是命运，他注定会被对方救下，像光一样强势地冲破缝隙，不由分说地粉碎他坚硬的壁垒，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
他情不自禁，又迫不得已。
耳膜被风灌满，靳修年还是听见仇清说的这句话，他没有感到欣喜，毕竟他们所处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首先和仇清调换体位，使自己最先落地，然后开始思考怎样自救。
身边没有借力的东西他自救个毛线！
因英雄救美而死，下地狱也是风流鬼，不亏！
庞大的摩天轮不负众望倒了，犹如这场虚伪疯狂的童话，经不起现实的轻轻一击，四分五裂碎得彻底。
借着花瓣的遮掩，仇清吻住靳修年的眼睫，很轻，微凉，像极暖阳下即将消融的薄雪。
一道轻柔的光包覆二人，无数突然出现的玫瑰花瓣掩住二人的视线，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剥夺重力，如同一尾艳红羽毛，轻飘飘拥抱地面。
烟尘弥漫，靳修年心跳漏了一拍。
系统：［检测到隐藏契约，由于玩家仇清与玩家靳修年存在恋人关系，免死特权生效。］
“刺激吗？”
平稳落地后，仇清离开他的拥抱，却没松开紧扣的五指。
靳修年还在回味，他问：“你刚才用的是什么？”
“契约啊，”仇清眉眼弯弯，温柔的眼神专注又认真，清晰地倒影着他的身影，“我在赌，赌你对我的心意，长官，确定不考虑和我谈恋爱么？”
你喜欢我，所以会来救我，命定于此，将不惧千难万险。
仇清从不做没有胜券的赌注，越危险的事物越能吸引他的注意，靳修年对于白鸟其他人来说确实是个麻烦，但也让他萌生一种将这头桀骜不驯的野兽驯服的欲望。
感情是牵制一个人最好的枷锁。
“你认真的？”
靳修年眸色很沉，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愈发收紧，良久才道：“愿我们的感情能善始善终。”
“但愿君心似我心。”
烟尘散去，露出狼藉不堪的破壁废墟，疏朗夜色下，阴影里冒出无数黑压压的身影，将二人围在一方空地上。
身后红幕飘荡，一束灯光在断断续续闪烁着，好似一场即将谢幕的演出。
“无路可退了吧？”废墟深处，温明曦撑开铁架，在黑焰的拥簇下走到二人身前。
“乖乖留在这里不好吗，现在的我很生气，决定要清理掉你们。”
他戴上小丑面具，摆了几个夸张的姿势，操纵猴子压缩空间，“哥哥他睡得很安详，你们太吵了。”
“我哥在生你们的气，所以不想醒来对不对……”
看温明曦自个儿在那儿自言自语，靳修年忍无可忍，刚冲上去变被汹涌的黑焰斥退。
“你能清醒一点吗？阿琛是怎么教你的，都进狗肚子了吗？”他绷着脸，右手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他还在那里看着你呢，别让他为你这个弟弟感到失望！”
作为温铭琛并肩作战的战友兼队长，不知出生入死多少回，唯独这次让他难受。靳修年气的不轻，被火焰挥退后，又想再次扑上。
想狠狠抽这混小子一耳光，真他娘的不省心。
“他教我什么了，那些东西换来只是背叛！”温明曦情绪也很激动，“像他那种正直无私的好人，最后还不是被你们出卖，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没人惩罚我，反而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凭什么！天理不公！”他吼得撕心裂肺，被他操纵的猴子也开始躁动起来。
锋利的指甲将还在挣扎的靳修年抓出不少口子。
这时，被靳修年护在身后的仇清出声道：“孤僻多疑，阴暗自私，怪不得你是小丑。”
“你说什么？”
“像你这种得不到肯定的人，”仇清不紧不慢扯下还在往靳修年身上扑的猴子，嗓音浅淡平稳，“肯定很注重猎物死亡的仪式感。”
温明曦看着他，没说话，显然是承认了。
“明明可以直接用黑焰烧死我们，却还在拿猴子紧追不舍，说明你很孤独，渴望有个能理解你的人。”仇清脱下燕尾礼服，搭在靳修年身上，替对方遮掩密集的伤痕，不卑不亢直面眼前的疯子。
“很不巧，我们是一类人。”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伸手抓住身后的红幕，用力一扯，“你也是一名合格的演员。”
“你配吗？”温明曦冷嗤。
巨大红幕后居然是一轮硕大的表盘，齿轮转动咔咔作响，古典时钟移动着，时针指向古罗马数字二，分针濒临十二，秒针一点一点挪向四，预测时间：凌晨1:56:21秒。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仇清并不生气，他没看温明曦，而是一直盯着表盘的纹路道，“整个剧情都是人偶师策划的，也就是小丑法耶夫的新老板，埃里斯，他借小丑对世界的仇恨宣泄怒火，拿到他身份牌的你也不过是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作为被操控是人偶师，拥有的权利是破坏与疯狂，黑焰是你独有的能力，猴子是后来得到的对吧？”仇清笑了。
他继续道：“你的目的很简单，挑起玩家之间的矛盾，散播恐惧情绪来滋养阴影下的猴子，可惜弄巧成拙，自己成了矛盾中心。”
温明曦抿唇，没否认。
“一旦玩家互相猜忌，恐惧便像病毒一样吞噬每个人，通过光影交接，将那些只存在你影子里的猴子扩散到整个城市的阴影下，你操纵猴子围堵我们的去路，借用黑焰将我们一网打尽，至于到现在为什么不杀，因为你在等一个时间，完成自认为很有成就感的谢幕式。”
仇清说着，时钟指针又挪动一格，即将临至凌晨2:00，“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忽的，温明曦哈哈大笑起来，目光阴狠，“真聪明！我可太喜欢你了！”
靳修年不悦地皱眉。
“现在知道又如何，留在游戏为它卖命也是，还不如死了！”他的手心再度燃起黑焰，越烧越旺，逼近仇清，“来吧，不会让你痛的……”
炽热的高温点燃氧气，仇清还在笑，右手抚摸钟表时针，另一只穿破火焰卡在温明曦掌心，掌心赫然是那张黑金身份牌——人间的阿努比斯！
“怎么会……你是！”温明曦愣住，在看清牌面身份后，瞳孔微缩。
“我说过的，为时尚早，成王败寇还未可知。”在身份牌的庇护下，仇清不惧火焰，他微笑着，抓住时针的手开始使力。
“小朋友，游戏该结束了。”
咔、咔、咔……原本指向二的时针被仇清扳动，逆时针方向一点一点拉回六的位置，伴随而来的是整个副本的光阴变换。
疏朗的夜在退散，眨眼变成泣血的夕阳，倒塌的摩天轮恢复如初，夏夜的蝉鸣尤在，漫天黑焰褪去化为虚无泡影，所有的猴子再次隐匿阴影，仓皇逃窜，最后散于一人影下。
游乐园又一次变成无人问津的模样，远处的地平线上，重型机车的轰鸣，汽车的鸣笛如此清晰，逐渐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人间的阿努比斯，节制与平衡，自然要从崩坏的源头开始修复，也就是最初，温明曦第一次动手，是他们影子第一次交汇的时候。
时间再次归于原点，温明曦下意识在人影里寻找温铭琛的身影，可惜下一秒太阳穴便被冰冷的物件抵住。
“哥……”他张口，仍执着寻找那个身影。
靳修年拿枪指他，瞧见温明曦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终于气得甩了枪，把人按地上揍了一顿。
远处的温铭琛按住温明曦的头发，笑着朝仇清二人介绍，表情宠溺又无奈，一如既往的稳重爽朗。
温明曦突然有些嫉妒过去的自己。
温铭琛不是没教过他格斗术，可惜当前的他不在状态，对手又是靳修年，躲闪攻击的空档频频回头，一直往过去的温铭琛身上瞄，结果挨了不少拳头。
果然是温铭琛教出来的混账玩意儿，学的都被狗啃了。
仇清没有参与这场单方面的斗殴，手中的身份牌再次发生变化，牌面的自己不再是那副悲悯的表情，天平又一次平衡起来，羽毛和人骨都不见踪影，象征稳态的恢复。
任务完成。
系统：［检测到玩家完成任务，剧情探索度100，任务完成度100，获得时间的钥匙，即将为你们打开出口。］
当靳修年收手时，温明曦已不成人样，捂着肚子疼到抽搐，几番折腾下，还是爬不起来。
“我带着他，咱们先离开这里。”
“哈哈哈哈……”
靳修年说完，温明曦突然低笑起来，喘了好大一口气才说：“你们都出不去，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发觉温明曦手里有东西，靳修年掰开他的手指，是一枚锋利的镜片，将他的手掌划得稀烂，血肉模糊。
仇清当即变色，“是那个镜子的碎片！”
话音未落，残片一阵波动，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三人拉至内部。
游乐园的摇篮曲叮叮当当响着，寂寥的世界，寂寥的夜，人偶店的娃娃笑着，织出一场离奇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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