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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11


床上的青年呈“大”字型伸展,半长不短的头发遮住了双眼,挺直秀拔的鼻梁翘了个十分倔强的弧度,在那张不够饱满的脸上显得更加突出。

        壁灯暖色调的光线在他的头顶铺了层暧昧的光,也让他裸露在外、肌肉线条明畅的手臂白得没那么病态。

        许山倾听见仇若青又问了遍“你他妈到底是谁”,突然也有种“我他妈到底是谁”的疑问。

        对,他是一贯喜欢公事公办、拿钱办事的心理医生,擅长洞察人心,看穿人性,无论再微小的细节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他都能看透。

        他同理心不高,共情力也不强,还曾夸下海口,说自己需要的仅仅是一份成熟到两不相欠、各自心安的成年人的感情。

        饶是所有道理都如盔甲般将他紧紧包裹,在“仇若青”这个变量到来后,便划开了所有的遮羞布。

        原来他意志坚定的前提只是没有“仇若青”而已。

        这才几天?

        他可能真的疯了。

        因为一天多没吃药,仇若青的视线所及之处,大都晕了层五彩斑斓的光圈,所以当身材高大、发丝凌乱的许山倾站在床前时,他只看到了一只冒着五色毫光的虾滑。

        “你是gay吧那个?”仇若青煞白的唇瓣微微张开,与那张惨白的脸浑然一体,他伸出手在许山倾的面前胡乱抓了两下,迷糊道:“过来,加个微信。”

        许山倾无奈地叹了口气,第二次耐心回复:“我是心理医生。”

        算了,这个问题恐怕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许山倾低头打开手机,刚要照他说的添加好友,又被仇若青无情地打断。

        仇若青睁大明亮的双眼,冲他指指点点道:“坑钱货……滚远一点!”

        许山倾:“……”

        这误会到底哪来的。

        许山倾慢慢下蹲,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一本正经地说:“我明天就回院里调整诊疗费用,对天发誓。”

        “给我把三宝大爷的钱免了!”仇若青发力揪住许山倾的领带,让后者不由分说地几乎贴在他的面颊,“还有……每次给三宝大爷多开点药,不要让他每周都往医院跑。”

        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让许山倾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尤其是仇若青微翘的鼻尖,此时几乎贴在了自己嘴上,稍一靠近就会不小心吻上,这个念头让许山倾全身的血液都被仇若青呼之欲出的暖甜气息点燃。

        许山倾规规矩矩地点头,又摇头,说:“之所以每次开一周的量,就是控制在不至于锂中毒的剂量之内,一旦病人滥用药物,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想继续解释三宝大爷年纪较大,更不能在这方面冒失。

        好像三宝大爷真的存在一样。

        于是他没有继续发散下去。

        “仇若青,你也一样,不仅不能停药,也不能过量。”双相患者自控能力薄弱,能按时服药已经要烧高香,但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治病良药只会变成炸药。

        许山倾只是想了想仇若青有可能药物中毒的样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更不要提碳酸锂一旦超剂量服用,还有可能致死……

        他稳了稳心神,紧紧扣住仇若青的手腕,将那瘦如枯柴的手放下,把不存在的三宝大爷又形容得更具象了一些:“何况你大爷每周还要过来治疗,顺便就给他开了。”

        他看得出来,自己临时起意虚构出来的“笔友”已经成了仇若青的抚慰剂,也说明仇若青有意愿跟外界产生牵连,愿意打开久闭的心门,这对一个双相病人来说是逐步向好的征兆。

        “我大爷……我一天没给他发邮件……”仇若青想到三宝大爷正在孤苦伶仃等待“笔友”来信的场景,突然发出小声的呜咽,泪水迅速从凹陷的眼窝里流下,水渍淌到他的枕头上,变成许山倾眼底的尖刺。

        药物戒断反应、分离焦虑,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的病情……

        许山倾低头,眼神说不上来的晦暗无光,检讨似的说:“我错了,下午那个电话你就当没有听到,你依然在我院治疗,跟三宝的邮件也要继续发下去,好吗。”

        他的声音轻柔而颤抖,空旷简洁的房间放大了他声线里的无力——

        没人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受怎样的心理抗争,更没人明白心脏被剧烈撕扯的感觉。一方面是即将公布的行业道德准则,一方面是仇若青的病情。

        于情,他想放肆地做一些被邪念和欲念支配、又被那张正人君子的面具遮盖和压抑了的行径。

        于理,一旦他跨越了这道红线,就要被迫面临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一天。

        他没有理,也不敢有情。

        文翊说的没错,他懂的东西很多,就在刚才他还在把仇若青当成职业本能下的“观察对象”,不停地分析“距离大脑更远的四肢更容易说实话”,以及仇若青拉他领带的那一下,也许确实包含了潜意识里微不足道的一丝好感。

        他控制不住,多年来跟患者之间的交流,已经养成了他躯体不可自控的反射,就像流水线上各类工人,因为经年累月的重复动作,肌肉已经产生了无法抗拒的记忆。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察人观物后的直觉,他们的关系就是“剥夺”与“被剥夺”。

        仇若青的病情加重了这种剥夺,让他居高临下地把他们的关系只能演化成一场赤/裸/裸地剥削。

        “虾滑——”

        仇若青停止啜泣,用一声慵懒性感的长音打断了许山倾慌张的思绪,朝他勾了勾手指,“想不想做/爱。”

        这句话到底哪来的啊。

        许山倾刚被注满“理智”的大脑此刻瞬间炸了雷,全变成了浆糊,刚才那顿自我说服全变成了泡影,但他很快明白过来:眼泪和突如其来的亢奋,这是躁郁在同时发作。

        他双膝紧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生生地掠夺。

        于是这句话他根本不敢细细回味,也没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气势,他知道仇若青的神经系统此刻已经崩了弦,四分五裂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

        可仇若青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三番五次认不出他到底是谁,戒断后固然会病情反弹,可也不至于会精神恍惚成现在这样。

        仇若青到底经历了什么。

        人体确实是一台精密的机器,靠不断运转的各类元素、激素、递质给予能量和润滑,神经系统的大部分病症基本上都能从生物学的角度找到最直接的原因。

        但让这台机器一击致命的那一招,却从来都不是分子角度上的。

        所以才会有“心理医生”。

        那天的问诊和测验根本不算严谨,针对他的治疗方案还要继续调整完善才行,而他当初竟然面目可憎地问他性/欲怎么样。

        许山倾简直想魂穿回去抽自己两巴掌。

        无数纠缠在心里的内疚,让许山倾不敢回应这句基于精神错乱而冒出来的胡言乱语,他故作镇定地抬手看了眼表,皱眉道:“朱如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多长时间了。”

        仇若青依然不依不饶地投递暗示,还趁机连拉带拽地把许山倾拖上床。

        许山倾身体僵硬地不敢乱动,任由仇若青有一下没一下的捏揉,在他脱了缰却又无力的倾轧之下,胸口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一样难以喘息。

        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不好当。

        一个想睡他却又要装成无欲无求、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更难当。

        许山倾的呼吸逐渐急促到连喘口气都困难,酥酥麻麻的电流背弃了坚不可摧的意志,在他的体表和灵魂里不断游走,他慢慢吸足一口气,握住他的虎口,轻轻拍着他的头顶,温柔道:“睡一会儿吧。”

        仇若青软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缝之间,留下了和他鼻息一样暖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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