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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高阶拌嘴


来人正是换水上来的雍久,长公主给奎老大一个眼神,对方便拱手退下。

        雍久将水盆放到一旁木桌上:“殿下换块巾帕再冷敷下吧。”

        独孤伽罗动动拇指,好像好多了,没刚刚那么疼:“有劳阿久。”

        雍久将新巾帕打湿,小心抬起长公主的手,将旧的换下,新的铺上,漫不经心道:“刚刚那位是?”

        “我的暗卫。”长公主大方回答,反问,“怎么?”

        “没什么,只是戴着面具,觉得有些奇怪。对了,殿下这手是什么时候伤着的?”

        雍久边问边揣摩这位奎老大都带来了哪些情报。

        “打人贩子腋下那拳时弄伤的。阿九方才已经问过了。”独孤伽罗似笑非笑地盯着雍久看。

        心不在焉的雍久赶紧回神:“对,不过竟不知那些是人贩子?”

        “是,还想将本宫卖了换钱,简直笑话。”说起这群人贩子,独孤伽罗就气不打一处来。

        雍久瞟眼长公主,真是人间绝色。虽处困境之地,却依旧颜色不改。想来便是这等美色叫对方识出了殿下的女子身份,见色起意。

        “那男子眼力倒是毒辣。不知经他手已经倒卖了多少无辜女子,真是可恶!”

        “就是这么说。所以不报官,本宫可咽不下这口气。”

        长公主余气未消的模样叫雍久微微一惊:“换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不过殿下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可得注意着点……”

        雍久边给她冷敷,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叫她注意的话,末了来了半截话头,“没想到殿下还挺……”

        挺关心底层人民的嘛,对这种欺弱霸女的恶势力零容忍。

        “挺什么?”长公主眼珠一瞪,吓得雍久直缩脖子。

        雍久啰嗦却带着关心的话叫独孤伽罗很受用。不过那最后一句嘛,猜也猜的出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挺好的。”

        “是想说没想到本宫还有些人性吧?”独孤伽罗哪里不知雍久想法,雍久素来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不懂民间疾苦,“略卖一事,在我大周朝可是犯法的,且罚罪不轻。”

        “那——”雍久不及提问就被长公主伸出的一根纤纤细指压住朱唇。

        “我知你要说什么。本朝的奴婢制度本意是威慑,奴婢多是罪犯家属、或外夷降虏。良人因贫而致奴的极少。”

        “极少不代表没有,现在少不代表未来也少。更何况既然男女皆为良人,为何夫可卖妇,父可卖儿,反之却不行呢?良人之间的平等呢?男女平等呢?”

        雍久见长公主主动提及奴隶制度,不禁激动起来。

        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独孤伽罗纤细的手指上,灼烧似的逼得她收回手指。

        “男女平等?阿久,你莫不是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历朝历代都是男尊女卑,有君才有臣,君臣社稷三纲五常乃人伦之初始。”

        长公主很惊讶,这种与社会主流悖逆的话怎会出自刑部尚书家的闺秀之口,宛如一个没有接受过女德教育的乡野村妇。

        “素来如此便是对的?社会并非有君才有臣,而是有民才有臣,有臣才有君王。”

        “放肆!”

        大逆不道的话在独孤伽罗面前说说便也罢了,叫别人听去,可不得诛灭九族,只是雍久也没九族可诛就是了。

        “君王乃天子,天命所归,哪里容得你如此羞辱。”独孤伽罗冷冽的神情叫雍久觉得无力。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雍久再次觉得自己与长公主之间的价值观差异太大,无法有效沟通的挫败感让雍久逐渐躁狂,语气变得不再友好。

        独孤伽罗眉间微皱,知道雍久在气头上,不与她计较:“我只是想说略卖妇女儿童在我朝是重罪。身为皇室中人,遇到这种拐卖之事,绝不会姑息放纵,但不代表奴隶制度就是错的。若是没有惩罚,如何叫人畏惧律法?”

        “罪不及后代,世代为奴,过于残忍。”

        “触犯律法,累及子女。父母若爱惜子女便当知晓敬畏律法,不做出格之事。”

        “但若父母不爱惜子女呢?这对子女来说未免过于不公。再说,如此严苛的律法,若是犯罪之人反而因此一条道走到黑,又当如何?律法的存在不仅在于惩罚犯错之人,也应当给人改过的机会。”

        “律法给犯错之人改过的机会,那谁又给受害者机会呢?阿久,我真的不明白,杀人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到底有什么问题?”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肯让步。

        “退一万步说,就算犯罪者有错,严惩她一人即可,又何必累及家人、牵连无辜?”

        “无辜?那些人如何会无辜。以贪墨为例,一人贪墨,家中妻儿父母无一不鸡犬升天,可以共荣,为何就不能俱损?”

        独孤伽罗望着雍久,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松动的痕迹,耐心道,“阿久,我知你因你父亲一事,心有芥蒂。但我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废除奴制?取消株连?还是全面修改周律?”

        抑或是替父报仇?

        长公主没敢问这最后一句,她太清楚谁是灭她雍家满门的真凶了。下意识地,独孤伽罗不想面对这一事实。

        雍久被问倒了,她想要的太多,这个社会可以改进的地方太多。她希望这个朝代能与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样,平等自由,但是真的可以吗?

        见她迷茫,怔愣着不作答,独孤伽罗将手掌轻轻搭在雍久肩上,叹气:“奴隶的儿女虽出身即为奴,但他们若肯努力上进,未尝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怎么改变?”雍久翻遍周律,也没找到什么改变为奴命运的方法。

        “遇到特赦,便有机会。”

        “特赦?百年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机会。”

        “你又何必如此悲观,没有特赦,也有别的法子。远的不说,你可知,现今宫内的郎中令萧晚萧大人便是奴籍出身。”

        萧晚,左翊卫将军兼领郎中令。楤木给的情报中提到过此人,据说此人天生神力,英勇无比又正直不阿,是大周难得的青年才俊,深受长公主与少年皇帝的信任。

        不出意外的话,萧晚必是大周未来五十年政坛上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人物,没想到竟是奴隶出身。

        “郎中令,这种级别的武官,我又怎会知道?”雍久露出惊讶神情,“但这位萧大人能摆脱奴籍做到郎中令,必有其过人之处。不仅如此,千里马尚需遇伯乐,这样身份的人能位列高官必是运道极好,遇到贵人了。”

        雍久转念一想,萧晚被如此器重,长公主又对他这么了解,顿悟道:“难道……是殿下这位贵人慧眼识珠提拔了他?”

        独孤伽罗勾唇一笑:“不错。永嘉元年,皇弟登基,我那时不过十岁,一切有太皇太后与母后照应,总算平稳度过最初三年。却没料到皇祖母于永嘉三年突然暴毙。”

        看得出来,长公主对自己的祖母感情深厚。在楤木给雍久的狠狠补课中,雍久也对这位名扬四海,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笔的文平皇后韦缘照印象深刻。

        文平皇后经纬天地、布纲治纪之才丝毫不亚于她的丈夫文帝,拒马河之变时,不惜乔装易容,顶替文帝,与徽宗一道被捕南楚。文帝得以侥幸逃脱,回京后自立为皇,几经波折与南楚谈判,最终将其与徽宗一道迎了回来。

        若只是此等勇气还不足为奇,更难得的是,文平皇后回大周后,即皇后位,始终将天下苍生放于心上。

        文平皇后不但在施政上给予文帝极大的帮助,外交上更是三次出使南楚,不计前嫌,与其达成同盟,保了大周与南楚边境几十年的和平,更为之后仁宗皇帝攻打东魏奠定坚实基础。

        “皇祖母薨逝后,本宫与幼弟亲送遗体往皇陵。途中却遭到埋伏,幸得萧晚将军拔刀相助,我们才得以脱险。”

        “原来如此。”

        长公主对萧晚的知遇之情,民间也有传说,但与独孤伽罗亲口述说的却大相径庭。

        “故而殿下赦了萧将军奴籍,还一路提拔他。殿下心胸宽广,不拘一格降人才,草民佩服佩服。”

        “所以说,奴隶因罪而没奴,却也能因自身才能而转为良人,全凭她们本事。”独孤伽罗知道雍久不服,看她那恢复客套、唯殿下是从的模样就来气,“你能不能与我正常些说话?”

        “诶?草民与殿下争上几句,殿下便要动气;草民现在对殿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怎么还不满意?”

        雍久这人有时也浑得很,两手一摊,“殿下到底想要草民怎样嘛?”

        “虚伪!”

        那张虚伪的嘴还在那儿巧言善辩,长公主做惯收买人心的事儿,身边人哪个不是对她心服口服?

        偏偏眼前这人,心不服就算了,嘴也不饶人。长公主气,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起来,只能用巧技堵上那张烂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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