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灿烂兮金谷 8 下
店中伙计定的是家老渔翁的小渔船。想是那伙计嫌林霏给的银钱太少,他又想从中捞一大笔佣金,所以余下的只够租这般大小的渔船了。窦宁儿见此船如此简陋破败,心中有气便拖了好几个时辰不肯上路,这一耽误,大船只都出了帆,她弄巧成拙,最后不得不上了那老渔翁的小渔船。
老渔翁此次行船实是为了到他女婿家探亲的,是故他带着林霏和窦宁儿先绕道去了回泽的一个小渔村。等到了回泽,老渔翁心底过意不去,力邀她二人在他女婿家住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又由他女婿的大兄直接送她二人前往临安。
她二人是在老渔翁的女婿家吃过晚饭后才登的船。此时天已快要黑尽,大兄的船是刚漆过红油的新船,可比老渔翁的要大得多,他数月前就从榆头南下,经过自家老弟的家门便停留了几日。
登船后,林霏就瞧见里边另有五人,一人即是稳舵的大兄,一人是帮桨的船工,另一人窦宁儿看得不真切,但林霏却能清楚瞧见,那躺在船顶凉棚的虬髯粗汉虎背熊腰,其方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怀中抱着一柄大刀,正闭目养着神,听到有嘈杂的人声,他才睁眼看了看,复又翻身继续睡去。
而船尾那处吊着一盏油灯,剩下的两人便都在那处了。
林霏细细看去,先是被三只耳朵尖尖眼冒绿光模样一致的小猞猁所吸引,而窦宁儿看见那三只萌物后,畏缩地躲在林霏身后。
待拔锚起椗时,船尾一身材高大的人影站起身点燃了吊着的油灯。
此时天已黑尽,亮起了昏黄的火光后,林霏才明明白白地看清,原来点灯的是位品貌非凡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面上无髯肤色较深,他身穿大氅,并未看过来。倒是坐在他身边那名大眼少女看到林霏在打量着她,大方地露齿一笑,就好似林霏是她熟稔亲切的老朋友。
少女头戴小毡帽,腰间的朱色绞鞭系成了花样,她不似身旁衣着单薄的男子,穿得很是紧实,衬得小脸粉嫩。乍一看,只觉她相貌平平远没有与之同龄的窦宁儿妖艳,但再看上第二眼,便会为她机灵转动的大眼所摄,等到了第三眼,才不得不叹少女明眸皓齿天真烂漫。
显然,少女对刚上船的一男一女心存好感,想让男子与她一同上前去打招呼,但男子转过身同她嘀咕了几句,她便耷拉下肩膀蔫蔫地不再多说。
别人或许听不见少女与男子讲了何话,但林霏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未多言,寻了一处地儿与窦宁儿一齐坐下。两人也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起来。
一路静默。
灯影桨声中,天犹寒,水犹寒。
窦宁儿晕船晕的厉害,早已躺下。林霏睡不着,便一人坐在她们二人卧铺的篷外。
船尾那头的少女似是乏了,但又不肯这么早入睡,她还想再看看天上的星子和月亮。男子无奈,轻笑了两声,又柔声同她说了几句,就起身到他们的篷里拿了两席棕色毡布出来,大的那席铺在船板上,等少女起身脱了靴子,走到毡步上乖乖躺好后,他又将小的一席披在她瘦弱的身上。船尾正玩闹的三只小猞猁看到主人移位,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争抢着窝进少女的怀中,少女被它们逗得咯咯直笑。
男子亦嘴角噙笑,看她们大大小小闹成一团。他静静找了个风向吹来的位置坐下,为少女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
林霏本想默默看下去,那男子却突然抬眼望向她。男子眸中清寒,眼神中有警告和探究的意味。林霏丝毫不惧,与他长久对视,二人就好似在一较高下般。
此前傍晚,那男子曾对少女说:“我们是北荆人,他们如果知道了不理你便罢,这样还清静些,若是还想害你那我可不理你了喔。”
二人正对视着,男子突然偏过头去,原来是少女扯了他的衣角在问他看什么这么入神这么凶煞。
男子忍不住笑开来,林霏惊叹此人生得好,一笑就藏不住满眼桃花。
少女又往林霏这个方向瞥了几眼,这个小动作自是躲不过男子的眼睛。
林霏听见那男子压低声音问:“就那么想同他讲话?瞧你这呆样,多傻气。”
少女眼巴巴瞧着他,“想啊!好想好想!来到南荆,你又不让我同旁人玩,我成天只能跟你一人说话,我就快要憋死啦!那边的哥哥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是坏人的,我有预感!诶诶,说不准他也是北荆人呢。”
“和我说话你就闷,和旁的就开心了是吧。明日看谁给你做早饭。”男子听了她的话心下稍稍不愉,故意板起了面孔。
少女果真上当,嬉皮笑脸地央求男子别再生气,明早的早饭就全靠他了。
这时,林霏注意到少女伸在布外的小手,点了点一只小猞猁露在外边的屁股,小猞猁便撒开肉垫往她这边跑来。等到了她面前,小猞猁猫下身趴着,睁着紫色大眼盈盈地望着她。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猞猁的小脑袋瓜,小猞猁也不躲,她抿唇笑了起来。
少女见小猞猁跑到林霏那,就同男子说了什么,男子最后妥协下来,将身上唯一御寒的大氅脱下披在她身上,起身也往林霏这边慢走过来。
男子来到林霏身前,抱起爪子乱舞的小猞猁,邀林霏过去小坐片刻,林霏欣然起行。
等到了船尾那头,少女早已爬起身坐着,还将盖在身上的毡巾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两只深棕色小猞猁趴在她的脚边。
男子望了少女一眼,将手中的小猞猁放回她怀里,接过她递归的大氅穿好,又进篷里拿了张小几出来。林霏客随主便,与他们一道盘腿坐下。
林霏当先拱手作揖,自报家门。
他二人回了一礼后,就听得那少女做起介绍来。林霏这才得知,少女姓“赵”芳名为“丹凤”二字。
她望向男子,“那这位是?”
赵丹凤拍了拍男子的胳膊,却迟迟不见男子出声,她不好意思地朝林霏笑笑,“那伍他就是这样的死性子,林少侠您别介意。”
林霏确是不甚在意,便道了句“无妨”就作罢。那赵氏女儿又问起窦宁儿来,林霏一一答了,说起窦宁儿乃她胞妹。二人说着说着,忽闻“咕噜”一声,赵丹凤面上泛起红霞,用手捂住了肚池,突然住了声。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那伍见其如此,终于幽幽地开口:“让你晚饭贪嘴薏米粥,现在知道饿了吧。”
他口上虽这样说,但心中比谁都要留心,话始毕,就要站起身给她拿些饱腹的吃食来。
“那公子。”林霏喊住那伍,从襟袋中取出一捆油纸包裹的物什。
赵丹凤凑上前,好奇地询问是何好物。
“不过是几日前家妹在一个名为平中的小镇买来的瓜酥,一直未食,也不知味道如何。赵姑娘你若不嫌弃,还请做个品尝。”林霏边解边道。
“不介意的,多谢林少侠……和林姐姐。”语毕,赵丹凤便要去拿,不想伸出的小手被那伍擒住。
“你还真是老实不客气。”那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替她向林霏拱手道谢,等他亲自食过一块确定无虞后,才柔声对她说:“吃吧。”
那伍见林霏盯着他,才反应起自己的所言所行的确让外人难以理解,但他不想多做解释,便决定当做没看见,只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赵丹凤。
赵丹凤经得林霏的同意后,从中挑出了几块小的,喂给三只不安分的小猞猁,待确定了那伍无胃口她便一人承包了下来。
食过林霏的瓜酥,赵丹凤心下自是又同她亲近了几分,“林少侠,你是南荆人吗?”
“并非。在下其实打长安来,如今要到临安去。应该算是北荆的吧。”林霏回道。
“哈!真的吗?!我们自山海关来也要……哎呀!阿伍,你干嘛打我?”
那伍干笑两声,感觉自己迟早要让这丫头片子气出内伤来,“有蚊,拍蚊……”
赵丹凤疑惑,本还欲再说些什么,但一阵怒吼突然响起,声似闷雷,吓她一跳。
“姥姥个直娘贼的,你们叁个贼孙深更半夜不睡觉吵个屁!你们不睡,老子还要睡!再吵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原来是那寝在顶棚的方脸大汉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发起怒来。赵丹凤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没回过神来,那伍就向林霏道了别,牵着赵丹凤进篷里休息去了。
三只小猞猁也尾随赵丹凤一同离开,仅剩林霏一人在那又静坐了一会儿。待四下无声,她才爬起身进了自己的篷里。
那伍安顿好赵丹凤后,出来将船尾的一应物品收好。看他走进篷里,赵丹凤坐起了身,刻意压低声与他说那大汉唬人得厉害,就如一只公的夜叉。
“公夜叉?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别想那夯货,快睡吧。有我呢,他还害不着你。”那伍替她摘下毡帽,理了理她散下的青丝。
“阿伍,”赵丹凤眨巴着双眼,“你不喜欢林少侠吗?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少侠?”那伍哂笑了一声,“她同你一样是个姑娘家。”
“啊?!可是她这里……”赵丹凤大惊,伸手指了指那伍颈上的喉结。
“她必是女子无疑。”那伍笃定道。
“你看见了?”
“不仅如此。她的眼耳发着赤光,身后也有只赤火麒麟兽。她根本不是北荆人,她天灵之上没有本朝庇护的圣火,她不是这个朝代的人。”那伍静静地说完,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任何的波澜。
赵丹凤惊得已说不出话来。
只听那伍继续道:“那林宁肩上的鬼火已经灭了,身上早已没了阳气,我瞧她面上半灰半白,应是将死之人,不知怎么,沾了林非的鬼气才一直要死不死的吊着。我虽看不见林宁身后有何物,但也可以肯定,她与那林非并无任何的血缘关系。林非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他顿了顿,幽幽道:“说不定她根本不叫林非。就你还呆头呆脑,差点告诉了她我们的来历。你若不怕她的鬼气,就继续与她说话吧。”
听完那伍此言,赵丹凤闷闷地发出了一个单音,不再言语。
直到船尾那头再无动静,林霏才合衣躺下。
《怪志?竹溪梦谈》记载,山海关赵氏一族,素有神鬼之乱力。春秋战国伊始,疑有赵姓尸官,携置千年老尸的行头隐于山海关一带。后又有一说,三百年前,大荆开国皇祖有意招安赵氏一族入钦天监,以求长生不老之术。当时赵氏的尸官族长迫于龙威,答允下来,却不想触了龙运犯下业障。自此往后,山海关赵氏一族受尽天灾家业不复,而族长一脉人丁凋敝,传至今更是世代只产女婴再无男丁。历代女婴族长现世后,赵族长老必会在其总角之宴寻来长其数岁,生于鬼年鬼月阴时阴分之人冥祭,此人不分男女,冠以“那”姓,传承之数纳为其名,其若度过冥祭一劫,便将陪伴族长一生。
而林霏之所以会对这本曾在决明寺藏经阁中看过的野史记得如此清晰,仅因为《怪志?竹溪梦谈》著者崔三命亦在此书中提及了太乙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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