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周遭很安静,只听得见风声,彼此的呼吸声，在这样的夜里,甚至连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了。
他温柔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好似水池里的曜石，绵长而深沉。
沉默了许久,苏瑾都没法吭声。
她惊讶，她开心，她难以置信。
徐安琛竟然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在这样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地方,不太合时宜的时间里，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帐篷外的小灯笼罩在他的头发上，像是投下一层柔光，整个人安静又美好。他的表情一直柔和，正非常耐心地等待苏瑾的回答。
一阵凉风吹过,发丝飘动间，他的眼神坚定而认真。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徐安琛轻抚着她的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现在是在向我求婚吗？”苏瑾隐约迟疑。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徐安琛黑线。
“切！”苏瑾推开他，看向另一边，声音嗡嗡地，“人家求婚都是拿着玫瑰花戒指单漆跪地，你呢？到底哪一点像求婚了？”
语气酸酸的，她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徐安琛轻笑一声，仿佛早已料到她要这样说。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右手从手上拔了一根草，挽了两个圈，当做戒指要戴到苏瑾手指上。
看到他临时做的戒指，苏瑾迅速背手，面露惊讶之色，“有你这么敷衍人的么？嗯？没戒指就算了，人家还能用狗尾巴草做一个，你呢，居然用枯草！我才不要！”说完，苏瑾转过脸，不愿再看他。
徐安琛双手撑着肘部站起来，走到苏瑾面前蹲下，将草做成的戒指对着她，眼神真诚，态度虔诚，就像一个教徒，一静一动，满满的诚意。
“苏瑾。”他叫她的名字，拉过她扭捏试图挣扎的手。最终，他将枯草做成的戒指缓缓戴进她的无名指上。“回去以后给你买好的，嗯？”
重新回到帐篷里，苏瑾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梦游了。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救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徐安琛的求婚。虽说，她很开心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她果然就是这么没志气。
躺在被子里，她的手一直环着那那枚草做的戒指，枯黄干瘪的戒指，上面却好像还残留着徐安琛的温度。
他怎么突然就给她求婚了？
还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
从前她幻想过自己的求婚，却从未想过是现在这种场景，也从未想过徐安琛居然会求婚。
因为对她来说，徐安琛还用求婚吗？早在初中的时候，她就嚷嚷着要嫁给他，想到当时的厚脸皮，苏瑾到现在都觉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那会儿那么不害臊，换作现在，打死她也不会那么做。
所以啊，就算是草戒指也没关系，就算没有玫瑰花也没关系。只要对方是他，那就好了。
身旁的轻小的鼾声一阵接着一阵，苏瑾却能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思维里，想着他清润的模样，甜甜地睡了过去。
徐安琛，晚安。
她在心里想。
徐安琛回到医生驻扎的住处，轻手轻脚进了帐篷，然后躺上去。身旁的男人鼾声如雷，听到一点响动，嗫嚅了两声又继续闷头大睡。
这几天大家都太累，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几乎都是一沾床就能睡着。
他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后脑勺，沉沉地呼了口气。
闭上眼，全是那个男人诚实的回答。
他说，他明天会找苏瑾坦白。
徐安琛深深地叹了口气。
心里沉重地像是放了铅。
想到苏瑾开心地接受那枯黄的草戒指时的笑脸，他又觉得内心无比幸福和快乐。
第二天，苏瑾又见到了那个男士。
这一次，她还没有认真看他，就被他拉到一旁了。他的表情十分凝重严肃。
苏瑾还疑惑着，而对面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开口道：“我知道你叫苏瑾，姑娘，来，到这边来，我有话跟你说。”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
当你认真去寻找它，去探寻它的时候，你只能发现蛛丝马迹，而事实距离你大为遥远。可是，当真相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它可以如此简单。
原来，
孟然之前来青海采访消失的民间戏剧，在那个剧组里，又正好碰见了作为跑堂的王伟，也就是现在站在苏瑾面前的这名老人。苏妈妈那次车祸，孟然在医院陪着苏瑾，作为肇事司机的王伟也一同来了。那会他才五十左右，站在急救室外等着，还一边回答交警的问题。
孟然尤其记得他脖子上的蝎子文身，所以当他在这边发现王伟这个人时，兴奋不已。早在孟然来青海之前，他就发现苏妈妈的车祸很有端倪。当时路况没有摄像头，也没有行车记录仪，只有一个目击者，近视眼的清洁工，她帮忙作证是苏妈妈自己近距离并道而出事。而苏妈妈根本就没有抢救过来，所以，一切都只能听这个火车司机王伟的说法。这太片面了。
他不清楚苏妈妈为什么要在夜晚从市郊开车回去，她从哪里回来？去做了什么事？全部都不得而知。直到后来，他收到一封署名为j的查不到ip的邮件，那是一份录音文件。
“苏女士，希望你能截掉这篇漫画。”
“苏女士，j是谁？”
后来他发现市郊的方向，清风秀水的山间有吴岚芝的别墅。原来那并不是普通的车祸。后来他找到连载的漫画，他大胆地猜想，或许是吴岚芝为了掩盖自己杀害前夫孩子的丑事，她雇人制造了一起看似平常的车祸事件。
孟然来这边采访老戏子们，却意外地发现了这个男人，他当然会逮着机会好好询问一番。当年出事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可现在不一样了啊。身为记者，语言犀利，询问地又有技巧，三两句下来，王伟就败在他的圈套里。
于是王伟心慌了。
他当初拿了吴岚芝的丰厚的酬金后就回了青海老家，遇见孟然后，当年做过唯一一件最大的亏心事被挖出来，心里害怕又恐惧。他给吴岚芝打电话，告诉她这一情况。
对方说，她来处理。
于是，孟然被害了。
而每一次害人，她都是借助别人的手。第一次是王伟，制造假的车祸现场，害死了苏妈妈；第二次是李大峰，直接制造案发现场，害死了孟然。
她害怕她曾经做的事情暴露。
她曾经把钟伦的哥哥钟景推下百米高的楼梯，摔得粉碎。连她自己都不敢再回想当时的场景。她以为这一切都没被人看到，假装制造出孩子是自己滚落下去的样子，可这一切，都被坐在门后的钟伦看在眼里。
可钟伦的爸爸，那个冷血暴戾的男人，根本就不相信。他只爱他自己，爱名利，爱钱财。那几年的钟伦，活得特别像自己的哥哥。
以至于，有时候，他就是他的哥哥。
他一直在学画画，一拿起画笔，就根本停不下来。
十多岁那年，他控制不住要把脑海总那抹景象画出来，旋转极高的楼梯，鲜红的血液，惊悚的女人，和悲惨的小孩。直到画出这幅画，他的眼里才仿佛看见了光。于是，他萌生了一个想法，他要把这件事，以公众的形式发出去。
他爸爸，总有一天会相信，那个爱慕他的女学生，其实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于是，早已改嫁生子的吴岚芝，在某天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在看一本很火的连载漫画。然后，她变得更加凶恶。
王伟承认了曾经撞苏妈妈车的事实，那不是意外，是有意而谋之。再听他承认是受吴岚芝指派，苏瑾就更加明白了。
脑海中那条模糊的吓尿忽然清晰了，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说的过去了。
苏妈妈的车祸，孟然的意外，连载漫画，钟伦给的照片，以及王伟的口供……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就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终于见到真相，却也模糊了双眼。
苏瑾愣在原地。冷风一个劲儿的吹，打在脸上，刺骨得疼。
王伟满是愧疚与负罪，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一般，些许苍白的头发被风吹乱。
他说他愿意去自首，愿意供出幕后主使。
因为她的男朋友，徐安琛，救了他家的独苗小鹏。
“我相信因果报应。这么多年来，我也过得不踏实，那么大一块疙瘩在心里堆积堆积，这些年我也没睡好觉。姑娘，对不起啊！”
呵，过得不好？
“拿着一条命的钱修了新楼房，娶了儿媳妇儿生了孙子，还有闲情逸致进戏剧组跑跑龙套。你果真过得不好？”
王伟一句话也说不出，嘴角的肌肉颤抖得厉害。
徐安琛就站在她身后。
她站起身，回头便看见了他。
昨夜，他俩还坐在帐篷外面说着亲昵的话，他还像她求婚了。
可是现在，看到他，苏瑾只觉得压抑难过。
他看着她，多想抱住她。
可她的目光太冷。就像冰冷的刀剑，只是轻轻扫过他的脸，便移开了。
苏瑾忍住眼泪，朝他迎面走来，然后擦肩而过。
为什么，偏偏，吴岚芝是你的小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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