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桥回身望，凡尘惹秋霜

天气微寒,乔羽飒扶着腰慢慢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袖儿就在一旁跟着,很是小心翼翼,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早说了主子若是要出来,叫人抬着就是了,偏偏不听要自己走,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袖儿可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乔羽飒微微一笑不答话,她现在胎已经坐稳了,又是头次,若是日日窝在宅子里面只怕是生产的时候很是要吃一翻的苦头,为了日后好过那一关,现在还是走动些的比较好。
这几日尉迟烨忙得不见人影,她书房中的书早就看完了,实在是闲着无聊,便让袖儿跟着出来转转,袖儿一开始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只是她态度坚决,袖儿又不敢拦,只能跟着出来了。
曙安城依旧繁华,处处都是国都的奢靡之气,依旧有身穿华衣的少年策马而过,眉宇之间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乔羽飒看着,总是觉得那些少年身上少了些桀骜潇洒之气,那肆意之态,终究不敌她那个精彩绝艳的三哥。
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袖儿伶俐,在一旁瞧见了便知主子定然是思念故人了,于是上前扶住她:“好端端的,主子怎么又叹气了,若是陛下知晓了,定是觉得袖儿没有好生伺候主子,主子可是要可怜可怜袖儿,这太平盛世的,可别让袖儿不好过了。”
一辆马车便在街口处挺着,乔羽飒扶着腰从旁边走过,鼻端忽然一香,不自觉的便停下来了脚步,下意识的往那辆马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主子？”
袖儿见她怔怔的站着,以为见了什么人,也探头看了过去,只见街口停着一辆朴素的蓝粗布马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乔羽飒就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是被人吸走了魂魄一般,就定定的看着那辆马车。
她是闻到一股鲜花与鲜果混合的香气,被微凉的空气隐隐送了过来,那香气,竟是让她一时间迈不开脚步了。
马车就静静的停在街口,便是帘子都不曾动一下,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可是乔羽飒却总是觉得,那里面好像是有一双眼睛,正透过薄薄的门帘看着她。
不自觉的就往那辆马车走去,袖儿拦了一下却是没有拦住,只得跟了上去。
到那马车只五步远的地方,乔羽飒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心头一震,乔羽飒紧走两步,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就要掀开那纹丝不动的轿帘。袖儿一看便急了,主子这么冒冒失失的,若是里面之人心怀不轨可是怎么才好？
于是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主子,该回去了。”
乔羽飒眼睛依旧盯着轿帘,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再没有一丝声响传出来。
她有些不死心,于是开口朗声道:“不知此轿主人可在？”
半晌轿中没人回答,乔羽飒依旧有些不死心,上前就要将轿帘掀起来,一个声音从轿中传了出来。
“门外何人？”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她只觉得在哪里听过,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正在用力想,忽然见轿帘一动,一双手从里面将帘子掀开了。
露出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一身雪白的衣服,面容干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镶嵌在玉白的脸上,看上去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乔羽飒看着他一怔,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失望来。
她总觉得,那帘子从里面掀开之后,露出的不应该是这么一张脸的。
少年看着她微微一笑:“小姐有何贵干？”
乔羽飒是妇人打扮,这少年却是开口称她为小姐,袖儿哪里愿意,上前一步道:“这是我家夫人。”
那少年却并不觉得唐突,只是看着乔羽飒:“小姐欲问轿中之人,可是有事？”
乔羽飒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抬眼向轿中望去,但那少年只掀起一角露出自己的一张脸来,其他的,便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这顶轿子看着好生眼熟,不知轿子主人是哪一位,妾身一时好奇,所以出声询问,望小哥莫怪。”
少年又是一笑,乔羽飒却是觉得那笑容中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来,明明是那样乖巧稚气的一张脸上,竟是有种看透世间的沧桑。
“我家公子是初次来曙安城,小姐定然是不认得的。”
他说话之时手上动了一下,将帘子又稍稍掀开了一些,乔羽飒眼毒,看到那少年身后果真还坐着一个人,衣袍雪白,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膝头,正紧紧的握着。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又想冲上去将那帘子掀开。
她觉得那轿中的人,她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她必须见那轿中之人一面。
那感觉就像是,若是她就此走开,定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于是福身一揖:“妾身实在觉得熟悉,不知你家公子可方便下轿？”
袖儿一听在一旁着急了,虽说夫人已经出闺,不比未出阁的女子那般需要避讳,但是就这么在大街上要同一个陌生人见面,只怕是怎么都不合与礼法的。
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轻声道:“夫人,不妥。”
乔羽飒没有说话,却是一双眼睛盯着轿帘,仿佛是要将用目光将那帘子掀开一般。
少年瞧出乔羽飒神色不妥,于是侧身挡了挡,将她的视线挡住,一对好看的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夫人,可还有事？”
乔羽飒微微垂下眉眼,沉吟半晌,终究还是开口了:“打扰了。”
带着袖儿举步便走,只是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脚步似乎是越来越沉,她心中惶惶然,踏上拱形的青石桥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马车的窗帘似乎是微微掀起一角,见她回过头来,便不动声色的放低了些。
乔羽飒目光所及之处,隐约可见掀起窗帘的那只手,瘦的有些不成样子。
袖儿上前将她的斗篷系好,一边碎碎念着:“这天儿越发的冷了,夫人还是多穿些,你瞧,桥上都有霜花了,夫人走路可是要仔细些。”
乔羽飒愣愣的回过头去,看着石桥上一朵朵绽开的霜花,好像那忽然绽出的霜花的凉,也一层层的渗到了她的心底。
袖儿在一旁一叠声的催促:“夫人,回去吧。”
乔羽飒低低的应了一声,扶着袖儿的手慢慢的走下了石桥。
那窗帘微微一动,终于是放下去了。
少年一直瞧着轿内之人的脸颊,见他终于放下了帘子,便将手中的手炉放到那人怀中,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现在可是要回去？”
轿内之人白衣白发,面容清瘦憔悴,赫然便是白泽。
白泽似乎是极是疲惫,将手炉往怀中拢了拢,淡声道:“回去吧。”
那白衣少年便是小白,小白探出头去,舌头在口腔中一压,口中发出一声轻轻啸哨,那马匹动了动耳朵,便迈开步子稳稳的走了出去。
小白瞧着白泽,似乎是有话要说,偏生又不知从何说起,那深情欲言又止的被白泽看在眼中,于是压低了咳嗽,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便直说。”
小白下意识的望了望乔羽飒走开的方向,低声道:“公子,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下车见上一见？”
白泽握住暖炉的手指紧了一紧,咬牙笑道:“只是路过而已。”
小白不说话了。
他跟随在公子身边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明白,公子分明是特意绕道来瞧上一眼的。
那一日桃林混战,白泽祭出自己的元丹为乔羽飒拢魂,在她醒来之前喂她了整整一壶忘川之水。
那忘川之水,便意味着白泽要乔羽飒将他忘个干净,从此不知这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若是下车相见,若是乔羽飒又想起些什么来,只怕是所有的功夫都推抹干净了。
所以,不如不见。
白泽入世之后,所受之伤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此次逆天行事,也自知时日不多,可这心中念念不忘,依旧是乔羽飒。
郁婞死后,龙三厌倦这世间纷扰,带着袭艺回宿海隐居,龙四当日在闭关,出来之日才知那一场混战,于白泽与乔羽飒之事深责,本来欲跟在白泽身边,但白泽不允,只身带了小白,前往衾云山。
想当年,他初入凡尘,便是从衾云山下来的。
小白不是不知,公子心中,定然是不想死的。
他自然是不愿死,不是怕,只是这世上,还有他牵挂的人,所以就算是衾云山在宿海以西,他偏偏也要绕个道来,瞧上一瞧乔羽飒所在之处。
玄女当日便是在那里放白泽入世,这世上若是还有谁能救得了公子,只怕就只有玄女一人了。
救得也好,救不得也好,不管在哪里,小白都是要跟着公子走这么一遭的。
小白双眼发酸,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泪来,看着白泽怔怔的望着乔羽飒离开的方向,半晌才低声道:“公子,时辰不早了,可要上路？”
白泽终于收回了目光,脸色淡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淡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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