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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争执


  澜星近日心情倒是不错,其一通过脉象来断,子源的身体竟然大有好转,这从他刻苦地研习画技也可窥得一二。他在此之前并不会作画,在澜星回扶迎省亲的日子里,才决意要开始学习。他费了番功夫将前朝名家子铿的三位弟子请到宫中,向他们学习构图,色彩,笔触等绘画的技艺。

  子源除了上朝会,批阅奏折外,多数的闲暇时光都用在作画上,妙安和映秋在御前伺候,有时见他实在疲乏,忍不住劝两句,“陛下,奴婢求您了去休息吧,不要枉费皇后调养您身体的一番苦心,到底想画什么,宫里放着子铿的弟子不用,偏要自己学呢?”子源听罢,只是微笑道,“即便是子铿再世,也未必能画出我心中所想。”

  直到秋天来了,子源的第一幅画作才真正问世,澜星也是第一次看见它的真面目。在此之前,他总是十分神秘,不许澜星接近画室,妙安和映秋也守口如瓶。这幅画便是澜星心情大好的第二个缘由。

  子源邀澜星赏画特意选在一个傍晚。锦华王宫的御花园中,池塘里,一对鸳鸯正在戏水。婢女将水榭的竹帘全部升起,变成了一个四面通透的花亭,近处可见整个花园,远处的山峦,在日落时分呈现温柔的粉色。微微秋风夹杂着菊花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刚煮沸的茶水香气也在水榭中蔓延开来。

  婢女抬着一块盖着幕布的画板进来,摆在澜星的正对面。澜星终于被这正式的“赏画仪式”逗得噗噗直笑,对景睿说道,“陛下,今日赏画就我一人吗?”

  “就你一人。”子源并未分辨澜星话中揶揄的意味,只是宠溺温柔地看着她笑。澜星立刻两手一摊,为难地笑着,“可我并不懂赏画啊,你知道我不是一位长在深宫的公主,琴棋书画十分不精通。”子源听见澜星的话,忍不住想笑,勾了勾唇角,无比愉悦地说道,“看画需要什么,一双眼睛一颗心就够了。”澜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那就开始吧,一会儿太阳下山,难不成还要秉烛夜赏。”

  两人站在画前,等着幕布被揭开。那一刹那,澜星初次见到这幅画的心情,直到在此之后的十年中,都无法被准确地表达出来。是对画作主题的震惊,是对子源用心良苦的感动,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还是对这一片深情的愧疚?澜星猛然转身紧紧搂住子源的腰,开始哭起来。泪水一滴滴落在子源的肩头,他轻拍着她的背,在耳边温柔低语道,“别哭了,太阳都快落山了,还看不看画了,妙安和映秋都被你弄得不好意思了。”

  “看!都怪你,非要画这些来惹我哭。”澜星靠在子源怀中,嘤嘤低语,将眼泪在他胸膛前都擦拭干净,才又转过身仔细看这幅《春耕图》。画中远景山谷雾霭飘浮弥向远方,天空中大雁成群北归,近景柳林枝冠茂密如烟。莽莽田野间,一头壮硕的耕牛拉着犁在田间行走。一位身穿黄衣的少女在它前面牵着绳子,牛后紧跟一位头戴斗笠的少年一手持鞭,一手扶着犁。少女回头望着如黛远山,而少年始终笑望着少女,眉宇间的浓浓暖意渲染出天地的□□。

  少女所望的山正是符玉山,所望的方向是北方。子源的画技未必高妙,可构思却很精巧,画中少女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却可以有很多解读,你可以说她是遥望故乡,也可以说是再向过去的岁月告别,这完全取决于你当下的心情。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深深爱上这里的一切,一个富饶美丽的国度,她的子民勤劳善良,她的国君睿智而又豁达,他有着如朝阳般明亮的眼睛,有着如泉水般清澈的笑容。澜星将这幅画挂在暖阁的墙上,每晚都能看着它入睡,并由此在梦中延绵此后的幸福生活。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每天也会有许多烦恼。本来今日白秋娘进宫陪澜星赏秋菊,澜星觉得秋娘看上去似乎很疲惫,便忍不住关心问她,秋娘终是向她提起了关于互市民变的事。澜星对自己一无所知而感到吃惊,或许子源出于善意,有意将这件事隐瞒。

  在处理这件事上,秋娘和白夫人妙蓉之间也第一次有了分歧。所以秋娘没了平日里的孤高,看上去十分沮丧,她向澜星道,“母亲的态度坚决,让济州府衙一定要杀了那个叫沈风的扶迎商人,如此才能还给瑚琏一份公道。”

  澜星情绪有些激动道,“秋娘,白夫人这是干预朝政!到底沈风该不该杀,济州府衙该不该关着扶迎商人,这些都需要证据去裁断。”

  秋娘拉起澜星手,安慰道,“你别着急,这是因为牵涉两国邦交才会如此复杂棘手。我公正地来说,商盟垄断市场,有错在先,但母亲却说商家争利,犹如战场,适者生存,何来公平一说。”

  “此时不是谈商战公平,谈的是和平。”澜星说完就命人备车出宫,向芙蓉街白府疾驰而来。此时白夫人正在前厅和诸位掌事议事,见景后竟然亲自登门而来大感意外,让众位纷纷退避。

  白夫人见澜星脸色凝重,喘息不稳,已经猜出她此刻来意,赶紧上前拉着她和自己同坐,笑得十分慈善道,“皇后有什么事嘱咐老身,不过一道懿旨,又或者召老身入宫问询,竟不意到白府,未曾出外接驾,还望皇后宽恕失敬之罪。”

  澜星略过这些客套,开门见山脸色极度不悦问道,“白夫人,互市民变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您还坚持要府衙将那位扶迎商人沈风判个死罪,以正视听。”

  白妙蓉见她完全不顾礼数地质问自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极力压制地怒火反问道,“皇后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老身对话,是东隅国的皇后,还是扶迎国的公主?”

  “我……”,澜星被白夫人问住,一时语塞,脱开白夫人的手站起身来。

  白妙蓉带着一贯逼人的威严气势,开口道,“怎么连自己的身份都说不清?你现在是景后,东隅才是你的国家。扶迎商贩伤人放火,又四处散播谣言,说我瑚琏商社欺行霸市,坏我商德。若是这次不给他们点下马威,知道东隅白氏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将来如何立足于天下。”

  白夫人雄辩滔滔,言之凿凿,让澜星的思路也逐渐明晰起来,“白夫人,陛下曾经教我一句话,我仍记忆深刻,他说商道亦有道,大道至简,瑚琏商社能立足于天下,只因其恪守诚信二字,那些牟利之道的机巧并非正道。互市设立之初,就立足于这个互字,互补利弊,互通有无,如今瑚琏商社在背后操控互市,天下大利尽汇于此,逼得扶迎商人走投无路只能伤人放火,这不是你们的胜利,这是□□裸地向扶迎宣战。我们是很富有,但我们并不善战,这样会让东隅岌岌可危!”

  白夫人毕竟身经百战,她虽心头大有震动,面色仍旧平静无波,缓缓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许久才又坐下,抿了一口茶,淡淡回道,“皇后今日气势汹汹来质问老身,准备治我什么罪?呵呵,我算是明白了,皇后想借此转移朝野视线吧。”白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转移视线?白夫人语焉不详,她一时没参透深意,不过澜星知道不论白妙蓉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瑚琏商社的掌舵人,她今日都贸然地挑战了她的权威,自己的论据很不成熟,但听到秋娘所带来的消息,令人如坐针毡。此刻冷静下来才觉得,今日的冒失莽撞倒让自己完全失了先机。

  之后,白夫人始终掌控局面的谈话让澜星更加惆怅,她继续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喜欢你,你难道没有一点好奇心吗?”白夫人稍停片刻,见景后只是冷眼静观自己,愈发明目张胆地去试探她的底线,“我也曾经年少,一颗芳心错许,山盟海誓至今犹在耳边,结果却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已成一抔黄土,而我也孤寂一生。若不是另一个不顾廉耻女人的突然出现,横插在我们之间,或许一切都将不同。那少年便是傅青云,而那个后来者便是夏——静——姝!”

  “母亲!”澜星心头一震,惊得她后背一阵冷汗。一段段尘封往事从白妙蓉口中说出,原来每个人身后都有扯不断的恩怨情仇,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她轻叹道,“只可惜,我父皇从来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你和我母亲都爱错了人。”

  白夫人厉声驳斥道,“傅澜星,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对错?得到爱的人即使说这是个错误,都是向没有得到爱的人一种炫耀,比如你对傅云旗,对素洁,她们恨你,完全有道理。”

  澜星一怔,只觉心中有几分委屈酸楚,“白夫人,澜星所知所悟有限,我也只能尽力去守护陛下一人,若你真得是为陛下着想,互市之事务必寻得妥善解决的办法。”

  “这事终归与你无关。”白夫人转过身,不再和澜星相对,显然是有逐客之意,澜星正欲离开,只听白夫人在她身后补充道,“关于你的身世,我了若指掌,我们东隅或许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后。”澜星跨出房门,微扬起头,只觉得锦华九月的阳光刺眼,刺得她眼睛酸痛,眼瞳中散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让周遭的亭台楼阁一切都显得虚浮缥缈。

  回到宫中,澜星觉得身心疲累,午睡之后也未再起身。子源派人来请她晚间出席一个君臣小宴,她让惠然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待子源席散后回宫,才发觉已经一日未见她。原本满心欢喜地准备入西阁陪她杀两盘棋,却方知她还在睡着。

  子源见惠然守在暖阁之外,暖阁那扇小门紧紧关着,他站在门口盯着木漆门上所绘吉祥如意的纹饰,发了会儿呆。惠然见他的样子也不由担心劝道,“陛下夜深了,您回东阁休息吧。”子源也未多说话,转身回了东阁。

  接连几日,澜星似乎有意躲着子源,总是能在御花园待一天。锦华王宫那么大,找一个人实属不易,特别是她自己想躲起来。那日到了戌时她才回宫,进了内院抬眼却见子源坐在廊檐台阶上,婢女太监似乎都被他支开,就这么独自一人挡在门前,澜星心知今夜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了。秋夜的风,将地上的几片落叶吹得无处可遁,宫灯尽燃的亮光,将子源苍白的脸照得十分清晰,他手撑着脸颊,侧着头似乎在看那几片落叶飞舞,并没有发觉她进来。

  这一瞬间,子源黯然伤神的样子让澜星心软,甚至有些后悔这几日对他有意的疏远和莫名的怒气。设身处地为子源去想,他是一国之君,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互市民变这件事并非有意瞒她,只是需要一个相对理智态度去处理,他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忘记使命,抛下责任,还有尽握在别人手中不可见光的身世。

  澜星向他走近,子源看起来显得那么无助,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深刻孤独让她有些窒息,她蹲下来,轻轻握住子源冰凉的手,极轻声道:“子源,怎么坐在这儿呢?”

  子源微微回头,几分错愕几分欣喜,“……阿星,你回来了,御花园景色好吗?”澜星撇撇嘴,“嗯,都是好景,像是萧萧落木,绿池残荷。”

  子源听她还会说笑,知道她也自我开解得差不多,空悬的一颗心放下一半,伸手轻轻抚过澜星的脸颊,柔声道:“我在这儿等你一个晚上……还以为你走了?”澜星闭着眼,脸颊枕在他的掌心,微笑着道:“你们怎么都怕我走呢……”

  “你们”是澜星无心脱口,可子源却觉得尤为刺耳,可他并没有让澜星去承认这个错误,只低声道,“澜星,我们生个孩子吧。”

  澜星睁开眼,歪着头看着子源,“哦,对了,下个月就是先帝周年的祥祭,若你觉得不胜操劳,不妨都交给我来替你分担,我也该学着做这些事。”子源不动声色,仿佛没听见她刚说得话严肃地说,“回答我。”

  澜星低下头沉默了。萧子源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焦躁与不安,“傅澜星,你回答我啊!你的想法永远含混不清,让我去猜测揣摩。在这乱世中,如果哪天我们彼此失散了,你什么都没有留给我,连你的真心都不可知,你还能对我再残忍一些吗?”

  澜星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却违心地反驳道,“什么都没留下,陛下才会很快忘了我啊,你拥有富足的国家,身后有富甲天下的白氏,有不让须眉的姨母在守护着你,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说完绕开子源,哭着跑回西暖阁,将门重重关上。

  萧子源心中骤然升起一腔怒火,冲着西暖阁吼道,“傅澜星你滚,滚回扶迎国,朕不需要你这样不懂进退的皇后!”他只觉满腔窒息般的绞痛,一股腥甜涌上喉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撒在廊檐的台阶上。

  这夜,当值的宫婢们惊吓坏了。西暖阁的皇后受了风寒,高烧不止,冬暖阁的皇帝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同时,帝后寝宫楚河汉界的秘密却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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