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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药丸


十月的幽都天高云淡,街道清寂,一行锦衣卫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行进。囚车里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少年,面容清瘦,虽然戴着枷锁,但难掩他眉眼间动人心魄的妩媚姿色。

        马车行至一堵高大的院墙门口,少年给带下了马车,他仰头凝望门头气势威严的两个大字,“诏狱”。大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缟素的年轻人,他看向清瘦的少年,冷冷一笑,对他身边穿红黄交替蟒袍的锦衣卫道:“临海王世子夏秋辰?”

        “是的,靖王殿下。”

        “囚车行至千里,他面容干净,无伤无痛,你们锦衣卫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了?”靖王拔出他腰间的朔月,手指在明晃晃的刀刃上弹了一下,眼里现出狠戾之色,道:“指挥使大人,给我好好的审。”

        “殿下,臣定当竭尽所能。”

        风吹的夏秋辰一头乌发飞扬而起,他面部似一潭凝然不动的水波。走在他前面的缇骑拉了一下锁着他的铁链,他身形晃了晃,当啷当啷地走过靖王身旁,又回眸看了一眼。

        锦衣卫诏狱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一声关上。

        “你父亲当年千里勤王,皇上念着这份旧情,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喝下‘七步倒’还是吞下‘夺命扣’,‘七步倒’么,七步之内七窍流血身亡,而‘夺命扣’却还有一线生机。”锦衣卫指挥使眼神阴冷地看着手里的那颗黑色药丸。

        夏秋辰蜷缩在牢房一个肮脏的角落里,污头垢面,衣衫破破烂烂,血迹斑斑,锦衣卫对他严刑逼供已经持续了三天。

        “夺命扣。”

        他吐完这三个字居然还笑了,高高在上的指挥使感觉到了这小子不可一世的轻狂。去年的枫山狩猎,他用黑布蒙着双眼,策马奔腾,三箭齐发,箭箭命中红心。

        幽都十公子,夏秋辰排名第一,他画的扇子,放在慧文轩的架子上,竟然卖出过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走在街上,时有未出阁的姑娘往他身上扔鲜花,或往他手里塞一份告白书娇羞地离去。

        烛火摇曳,指挥使的脸忽明忽暗,道:“你不想死,因为你不甘心,因为你不相信,你想要日后报仇,可是这个仇你报的了么?”

        他长叹一口气,又道:“少年人哪,有时不信命不行啊!”

        少年人惨淡一笑,道:“指挥使大人,你好啰嗦。”

        指挥使也不恼,手指轻轻一弹,黑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飞进了夏秋辰的嘴巴里。

        狱卒泡了一壶茶送了进来,诏狱通道的门像是开了,吹进来的风发出古怪的尖叫声。夏秋辰眼神逐渐涣散,烛火前的指挥使幻化成了无数道黑影,在牢狱里诡谲地晃荡。

        “那封家书怎么来的?”指挥使靠近了他的脸,目光威逼。

        “是一个杂役,一个杂役。”

        “叫什么名字?”指挥使又厉声问道。

        “不知道。“夏秋辰的脸开始扭曲,像是有万条小虫钻进了他的身体疯狂啃噬,每一个关节都疼痛难忍,又像是有无数只刀片在凌迟他的身体,他痛苦地说:“我,不认识他……”

        指挥使捏住他的下巴,道:“是不认识还是忘记了,恩?”又叫了一声狱卒,“泼水!“

        这就是锦衣卫诏狱的狠,让犯人清醒时体会刑罚的残酷与疼痛,在生不如死中悔不当初,锦衣卫的诏狱就没有人活着走出去过。

        “不认识你也信?东宫五个伴读,另外四个是太傅冯云鸿从内书房挑的聪慧过人的小太监,而你,夏世子,是太子点名要你伴读。你在东宫顽劣荒唐,行事乖张,但太子总是护着你。冯云鸿素来以严厉苛刻闻名,从不夸奖自己的学生,对你的策论却赞不绝口……”

        “就连中山侯汤臣,年初还求着太后给你和如意郡主赐婚。不过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他老婆在慈宁宫哭哭啼啼三天了,求太后取消你们两家的婚约。”

        “你如此轻信一个不认识的杂役,谁信哪。”

        夏秋辰嘴角抽搐,吃力地说道:

        “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母亲亲笔书写,说你祖母病重,欲见你最后一面。这么巧?你离开幽都的当天晚上,阿西古派出两千人潜进了我大齐,包围了蓝朵公主的府邸,混乱之中,他又亲率三万兵马攻陷了我西北边境的利水郡。”

        “临海王是一个痴情种子,他执意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侧室,你母亲是什么人,信阳郡主,悍妇一个,她的专横跋扈,放眼我整个大齐,谁能找出一个与之旗鼓相当的。也难为临海王了,同床共枕了十几年,一朝遇到可心的,便一发不可收拾……”

        指挥使说到这里大笑了起来。

        疼痛让夏秋辰的面孔变了形。生不如死啊!

        “你母亲为了报复你父亲,传信给阿西古,把蓝朵公主隐藏的府邸透露给了阿西古。你有脑子可以想想,你母亲怎么就知道阿西古想杀掉他的亲妹子?”

        夏秋辰没有回答,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眼睛是闭着的,四肢开始抽搐。

        “那说明你母亲不止一次与阿西古暗中勾结!”

        “不可能,不可能!”夏秋辰声嘶力竭地喊道。

        “未等你赶到临海,你母亲已经放火烧掉了临海王府,因为她自知罪无可赦,拔剑自刎。你说你返程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是刺客而不是流匪?”

        “流匪?指挥使大人,你可以告诉我么?什么样的流匪,会从幽都城外,千里追杀,一直追到临海?”夏秋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满腔的恨意就像刀子凌迟着他。

        心脏脾肝像是全碎了,全身找不到一寸地方不痛的。

        “你还是无法证明是刺客!“指挥使冷声道。

        夏秋辰红了眼睛,厉声道:“我的随从小桂子为了救我,中箭身亡,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指挥使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不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苦肉计呢。凭你多大的本事,如果幽都真有人要杀你,你以为你能活着到临海么?”

        夏秋辰像是被雷击到了。如果真有人要杀他,多派几个身手好的杀手就是,怎么还能让他逃脱。黑暗的潮水紧紧地包围了夏秋辰,明明身心俱痛,生不如死,可他却还存着一丝要活下去的念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狱卒提着灯笼走过来打开了牢狱的门,他身后跟着一个驼背的黑衣人。

        “就这里,您老长话短说,这里耳目众多,时间长了难免不让人生疑。”

        这人摘掉了黑色的斗蓬,是夏秋辰的外祖父七十二岁的曾武侯,不过数月未见,年迈的他更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颤微微地将手指伸到夏秋辰的鼻翼下,探到了微弱的气息,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盒,喂了夏秋辰一粒红色的药丸。

        “孩子,好死不如赖活着。这颗养心丸可以帮你吊几天精神。”

        夏秋辰幽幽地睁开双眼。

        “外祖。”

        “父亲,母亲,还有妹妹……”

        夏秋辰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曾武侯替他擦拭眼泪,道:“夏家就你一根独苗了,后面无论发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我们曾家亏对夏家。”

        “母亲写信给阿西古,确有其事么?”

        “秋辰,到这个时候了,有没有这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齐丢了一个郡。不杀掉几个人,皇上难以平民愤啊。”

        “我,我只是不甘,实在不甘心。”夏秋辰声音哽咽。

        曾武侯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夏秋辰的脸,嘴唇翕动,道:“孩子,要的就是你不甘心,如果你心存死志,就枉我来这里一趟了,切记,唯有活着才会有生机。有外公在,你不会有事的。”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

        曾武侯吹灭了手中的灯笼,把装有救心丸的药盒塞进了夏秋辰的衣襟里,又抱了一下他,这才飞快地离去。

        来者为首的是高德帝身边的公公胡凤喜,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在门口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

        “公公也知道的,诏狱这地方,全在地下,密不透风的,这些人大小便都在里面,又不洗澡,难免味道难闻,下次有什么事就差下面的人来。”说话的是指挥使韩胜。

        “要不是太后和皇后要我来看看,我也不想来呀!这地方,阴森森的,跟个阎王殿差不多。”

        韩胜粗鄙地骂了一声狱卒。

        “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开门!”

        狱卒吓的满头大汗,拿着钥匙插来插去也开不了。

        “大人,钥匙,钥匙拿错了。”

        韩胜一脚将狱卒踢倒在地,骂道:“吃什么饭的,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他转身对胡凤喜道:“治下不严,一会儿下官自会去领罚。“

        胡凤喜懒的与韩胜虚与委蛇,夺过身边小太监的灯笼往里面照了照,只见夏秋辰伤痕累累,在墙角那里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没死吧?”

        “还吊着一口气呢,明天一早上琵琶刑。”

        “别,琵琶刑有几个人不死的?皇上说了,明天午门斩首。在行刑前别出什么乱子。”

        “就这么斩首了?”

        “全天下人都等着哪。哎哟,好好的一个水嫩的娃,在东宫意气风发的,从不待见我们阉人,不只是我觉得可惜,就是太后和皇后也觉着可惜,想着保他的。可那靖王是铁定了心,要这小子死,不吃不喝跪在殿前两天两夜了,夏秋辰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起。”

        靖王是二皇子,是蓝朵公主和高德帝的儿子。当年午门兵变,巾帼不让须眉的蓝朵公主带着五百人冲出驿馆,以一敌十,为高德帝登基杀出了一条血路。

        “哎,好好的一个异姓王侯,说没就没了。”韩胜深感惋惜。

        “谁说不是呢,这几天皇上让太傅冯云鸿休沐在家,还派了几个暗卫盯着哪。”胡凤喜也感慨,“这天下任谁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再滔天的权势也是皇上给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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