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靖王
“这是哪里？”夏秋辰悠悠地说。
“锦衣卫大院里的一间闲置房。”卢韦答道。“王府的仆人都离开了。世子在这里反而安全，我们照应你也方便。”
夏秋辰惨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道：“也是。”又问，“这两日可有人来过？”
“靖王来过，胡凤喜肖玉和也来过。”卢韦道，“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夏秋辰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李禹恒用刀指在他胸口的样子。他十指抓紧了被单，想起床，却全身剧痛。风吹的那扇年久失修的窗户，咣当咣当作响，寒风从缝隙间钻了进来，扑到了他的脸上。
好冷！
“下雪了么？”夏秋辰望着漆黑的屋顶，他好想出去跑跑，“打开窗户让我看看可好。”
卢韦没答应他，他这身子骨哪能再受风，这条命好不容易捡回来了，别再出什么岔子了。可睡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弹的时间太难熬了。卢韦傍晚从宫中轮值完了，去慧文轩买了一本书回来读给他听。卢韦识字不多，读着读着就卡在了那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随即门帘让人一挑，靖王李禹恒穿着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夏世子好生雅兴。”他看了一眼卢韦手中的书，道：“《西厢记》这种传奇话本，听得是不是很有劲。”
卢韦向他行了一礼，却不退下。
夏秋辰道：“靖王殿下倘若想对我动手，凭你卢韦是挡不住的，你且下去吧！”
“夏世子果然是聪明人。”李禹恒从茶盘里拿出一只茶杯，示意卢韦给他倒茶。
“靖王殿下是不是有点缺必眼，你就不怕他在你茶水里下毒么？”夏秋辰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李禹恒指了指卢韦，道：“他父亲，你外祖曾经的副将，死于午门兵变。我要想弄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卢韦给李禹恒倒好茶端了过来，朝夏秋辰这里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出去。屋里散发着浓郁的中草药的味道，床头的小几上放了一只碗，里面是夏秋辰没有喝完的些许汤药。碗旁燃着一支蜡烛，烛光在微弱的风中摇曳着忽明忽灭。
“现在就你我二人，想杀就直接动手吧。”夏秋辰道。
“那日就说了，杀你，是便宜了你。”李禹恒冷笑了一声，道：“活着对你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凌迟。”
“我现在的状况可是比凌迟舒服多了。”夏秋辰饥笑道。
“这倒也是，吃穿不愁，还有人侍候，听闻太后让胡凤喜那只老狗给你送东西了。”李禹恒摸出袖袋里的火镰把玩起来，是西海港进来的货色，很是精致。
太后让胡凤喜送的可不止是东西，还有一道密令。密令写了两行字，立春时分，青草依依。杀靖王！太后凭什么那么自信夏秋辰会听命于她。
“我要活下去就得找一个靠山是不是？”夏秋辰盯着李禹恒，眼角浮现出一丝丝红色，道：“更何况，你逼死了我外祖。李家王朝的三朝元老，战功赫赫，身上七十二处箭伤，四十八道刀伤，体无完肤，竟然落的个血溅大殿的下场。”他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胸口波浪般起伏。
李禹恒打了几下火镰，却没能打出火来，他泼掉杯中凉了的茶，道：“想替你外祖报仇？先手能动脚能动再说吧。爷等着，看你跟那个老妖婆能兴出什么风，作出什么浪。”
屋顶有瓦片被踩裂的声音。李禹恒提着朔月跑了出去，在鹅毛大雪中飞檐走壁了一翻，终于追上了一身黑衣的蒙面人。
那人反手过来就给了他一剑，李禹恒身体后仰让过，旋即弹跳而起，一刀向那人头顶砍去。那人举剑格挡，空中翻腾半周，向李禹恒的腹部一脚去。李禹恒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随即敏捷的腾空而起。两人在屋顶你来我往地过了十来招，竟也分不出胜负。
突然巷子里飞驰而来一辆马车，这人虚晃一剑，不再恋战，如飞鸟一般，落进了马车敞开的车厢里。李禹恒也不去追，转身跳下屋顶，回到夏秋辰所在的屋子。
“你主子来看你了。”李禹恒拍了拍身上的雪。
夏秋辰冷哼一声，道：“你怎么就不说，我主子来杀你了。”
“你这话没毛病，他们看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李禹恒呵呵笑道，“他们真是意志坚定百折不挠啊，从我十五岁还是十四岁开始，只要我身在幽都，动不动就派几个人来刺杀一下。”
“怎么就没能杀死你呢。”夏秋辰喃喃地说。
卢韦掀帘正欲进来，李禹恒恼火说：“动不动进来干嘛，你们世子还没死呢，死了自会叫你们收尸。”
“是世子该吃药了。”卢韦道。
“药呢？”李禹恒问道。
“在世子身上。”卢韦答道。
“滚！”李禹恒放下门帘，走到夏秋辰床前，就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乱摸什么？”夏秋辰蓦然脸一红，“在胸襟里。”
“藏什么地方不好，偏要藏这里。”李禹恒伸进他胸前的衣襟，掏出了那只小盒子，又喂他吃了一粒药。
李禹恒的手指碰到了夏秋辰的唇，像是烫到了，突然觉得屋里有点闷热，便走出去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白茫茫的雪覆盖着绿色的屋顶，与屋檐下的灯笼交相辉映，这么瞧着竟然也是不错的景致。
他环顾四周，竟然没有找到卢韦的身影，只得转身回屋。
床上的夏秋辰像是在梦魇，嘴巴里嘀嘀咕咕的，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李禹恒在小床边坐下，掏出帕子给夏秋辰擦起汗来。手指碰到他的脸，感觉冰凉，汗也是冷的，牙齿也打着颤。可屋里明明烧着暖炉，李禹恒刚进来一会儿里衣就汗湿了。
“来人！”
一张陌生的面孔闻声进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李禹恒。
李禹恒问：“先前的那个卢韦呢，人哪去了？不说他。夏秋辰怎么了，有太医来看过么？”
“卢大哥走时说，世子这样是正常的，让我们不要慌，他晚饭前刚喝下一碗夺命扣的解药，喝了那药就是这样的。”
李禹恒脚下踩到了一个硬梆梆的物件，他捡起来一看，是一串核雕手串，他认得是太子李禹洲的物件，前些日子还在宫中戴过。
“太子殿下来过？”李禹恒问。
“没有，是太子身边的来喜公公，今天上午来的。”
“也送东送西了？”
“好像是鹿血和鹿茸。”
李禹恒呵呵笑了两声，道：“太子殿下这是想干嘛？还想夏秋辰回东宫么？”
少年吓的脸煞白，低头不语。李禹恒朝他做了个出去的手势，起身又往暖炉里加了两块木炭。
卢韦早上回来的时候，见夏秋辰的身上盖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大氅，靖王李禹恒趴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睡着了。雪后初晴，晨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房间，卢韦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敢说，就退身出来。
李禹恒一夜无梦，他好些日子没有睡过踏实的觉了。
他又去看了一眼床上没有睡醒的人，面如冠玉说的就是他吧，眉眼生的那么好，神色平静，呼吸又匀又浅。小几上的药碗让人收拾走了，他把手中的核雕手串扔回原处，又往暖炉里加了两块木炭，这才转身出去，大氅留在了那里。
指挥使韩胜远远地看到靖王李禹恒就出来相迎。
“快一年没有跟靖王殿下在一起喝酒了，什么时候我做东，喝一杯去。”韩胜换上了飞鱼服，一会儿要进宫。
“这么客气？”李禹恒笑道，“喝酒倒不必了，我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还求？靖王有什么事差人传个话就是了，还大老远的跑来，天这么冷。”韩胜道。
他给李禹恒泡了一杯茶，用的是高德帝赏的岭南大红袍。
李禹恒嗅了一下，道：“好茶。我让人查访了一下，指挥使大人是临海人啊，难怪对这夏秋辰这么爱护。”
韩胜脸色都白了，立即道：“可不敢啊，靖王。那日他昏死在大殿里，是胡凤喜传太后懿旨让我们带回锦衣卫大院的。您又派李副将传话，不能让人死了。我们哪敢不好好的照料。”
“那天皇上说了，夏秋辰的命是我的。”李禹恒也不看韩胜，“指挥使大人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
“别阿猫阿狗的什么人都来接近他，万一弄死了他，我拿谁来凌迟。”李禹恒抿了一口茶，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这银子是请弟兄们喝酒的。”
韩胜不肯收，要退回，却让李禹恒一个眼神看的缩回了手。
“等他身体好些了，就让他留在锦衣卫，你随便给个差事他干干吧。我会让驸马赵宁写一封荐举书，你一向御下有方，这人在你身边，指挥使大人定是如虎添翼。”
烫手的山芋！放眼整个幽都，也只有锦衣卫指挥使韩胜是不怕烫手的。
李禹恒和韩胜一前一后地朝锦衣卫办事大院门口走去，路过夏秋辰的那间屋子时，李禹恒往里面飞快的扫了一眼。夏秋辰披着他留下的那件氅衣坐在窗前，低头在那里写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抿嘴笑了一下。这一笑，柔和的不成样子，李禹恒却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附近有一家西北牛肉面馆，李禹恒对驾车的李析说：“停，我肚子饿了，进去吃一碗面吧！”
里面坐满了人，新开的面馆，古朴简单的装修。掌柜是一个个头高大的西北汉子，红红的脸膛，一额头的褶子里装的全是笑意，他一边跟认识不认识的顾客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在柜台里面劈里啪啦地拨着算盘。
李禹恒要了两份大碗的牛肉面。
“你会算盘么？”李禹恒问李析。
“跟府里的管先生学过点。”李析道。
李禹恒用开水烫了筷子，道：“查一下这个掌柜的底细，家里有些什么人，往上三代都要查。幽都最近新开的铺子，都擦亮了眼睛查。掌柜小二，一个不能漏掉。”
他眉眼间的笑意倏忽消失，身上的杀伐之气喷薄而出，那张英俊的脸上已没有了前些日子的苍白。李析内心暗自称奇，锦衣卫大院是个什么神奇地方，一夜之间，靖王殿下怎么就换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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