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去1

我祖母娘家并未因为我的祖父而受到恩惠。祖父在世时，祖母曾多次想要祖父给她娘家兄弟一个闲职，可是祖父却留下一句，“观其人品，恐有后忧。”给拒绝了。

        祖母见说不通祖父，就去找自己的大儿子说话。伯父当时已在军中任职，祖父是个糙汉子，伯父却不是。他在祖母面前一向十分恭顺，祖母生病，他哪怕在军中也会连夜告假赶回探望祖母，次日一早再回军营，他几乎不曾忤逆祖母。

        “你伯父就是这么个性子，看着愚孝，心眼却多着，明面上从未叫人挑出过错来，实际上全是顺着他心意走”伯母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院子里的菊花，神思飘远。

        伯父在祖母再三要求下答应了，于是将舅家表弟带在身边，只说要先锻炼他一番，才好叫人不说闲话。可没两日，舅家嫂子郑氏就来哭诉，说伯父虐待表弟

        “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是瞧不上我们这样的穷亲戚的，可也不用如此作践小海，那是他亲表弟啊”，郑氏这个做嫂子在小姑子面前这般讲话，祖母面上挂不住，却还要安慰她：“焓儿做事一向来有他的道理，你不要着急，我喊他来问清楚，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我叫他给你赔罪。”

        伯父当日恰好休沐

        祖母使人召来伯父一问，伯父却苦笑连连：“实在不能怨侄儿，侄儿带他在身边，不要他与士兵一同训练，也同身边人说了不可怠慢。可他竟借着儿子的名头从别人那里搜刮好处，儿子不得已才罚了他”

        话音刚落，郑氏就争辩：“什么是搜刮好处！小海说了，是那些人故意讨好他，为着让他在你面前说些好话，他推拒不过这才收了那些人好处。前朝在边疆时旁人都是如此，怎么到了小海就不行了！”

        伯父闻言面容一肃，朝郑氏拱手道：“前朝如此，侄儿和父亲为此受了不少苦头。前朝也因此覆灭。自追随陛下起事至今，陛下对军中风气很是关心，多次与父亲长谈。父亲与侄儿为此兢兢业业，严于律己，而今表弟却收受贿赂，败坏风纪，侄儿念着亲情才只是叫人罚了他军棍，若是被人知晓，侄儿被罚不说，表弟恐有杀身之祸。”

        一席话，使得郑氏气到摔杯无话可说。可是祖母已对自己外甥心生不满，毕竟，外甥重要不过儿子。

        然而两年后祖父却因为纵容亲属抢占良田，欺压乡里被御史台联合参了一本。

        原来是祖母娘家许家索官不成索性回了乡里，借着祖父祖母的名头，联合着族人在乡里横行霸道，强买强卖，逼得许多人没了活路。

        先帝念祖父不知情，从轻发落，只是罚俸思过，却把祖母兄弟一家流放戍边，女子卖入官窑。祖母经不住噩耗昏了过去，醒过来后心心念念着要保下那个被卖到窑子里的幼女。

        祖父经不住老妻恳求，在先帝默许下，派人保护了被卖进官窑的小女孩，两年后再接到了府里。这就是姨娘的身世了。

        祖母极疼她，待到大些便想将她给我伯父做妾，明示暗示多次，都被我伯父躲过去了。伯母嫁过来两年无子，祖母拿着孝道要我伯母抬她为妾。

        伯父知晓后，当日就去了祖母房里，跪下说：“我正式建功立业之时，母亲要我娶罪人之女，是要儿被人攻讦吗？”气得祖母拿拐杖揍他，却再不敢提要与他为妾之事。

        那是天和四年，这是伯父唯一一次顶撞祖母。

        伯父与伯母感情甚笃，伯母只生下一个女儿，伯父也不曾纳妾。母亲同我说，长姐出生在天和五年，那时候伯父刚在西南打了胜仗，得知嫡女诞生，欣喜若狂乘胜追击，荡平西南。先帝的赏赐和战中所得全给了长姐和伯母，说是给女儿做嫁妆。一时成为佳话。

        然而世事无常，伯父攻打西南之时为瘴气所伤，多番疗养不见好最终于天和八年逝世。

        我父亲那时丧父丧兄，整个国公府落在他肩上，终日惶惶，于是那表小姐，私底下安慰体恤，与父亲有了首尾。父亲许诺她出了孝就娶她妻，最后却是被祖母拦下了。

        做了多年国公夫人的祖母已然明白，风雨飘摇的国公府需要的是强有力的亲家，是出身名门的贵女，而不是一个身份随时可能被揭发的罪人之女。

        可是国公府早就不在权势人家的联姻名单里了，曾经踏破门槛的说媒人也不再光顾。幸而先帝指婚，嫁武安侯嫡女为景国公正妻。且不管武安侯愿不愿意，武安侯的夫人极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为了让女儿不受委屈，就掏空大半侯府和自己嫁妆体己将她十里红妆嫁入国公府。父亲也被提拔为礼部侍郎，算是六部里的体面闲职。

        祖母很满意母亲的进门，但又担忧表小姐没名没份，与自己儿子有了首尾遭人唾弃，于是在我母亲入府三月后提了将她抬为妾的事情。

        哪个少女不怀春。

        我母亲那时尚且年轻，对婚姻对爱情有着很多幻想，祖母对她慈爱，丈夫虽对她不热络，她也觉得兴许相处久了也会好。此事狠狠给她敲了警钟，原来丈夫同她不热络并非是她不好，而是他心思旁属，新婚三月多宿书房也不一定是在书房里，而在别的女子的闺房里。

        我听着心里发沉，十六七岁的母亲如何面对一个偏心的婆婆，有心上人的丈夫和一个未曾谋面就已经让她难堪的女人。

        我母亲那时才真正明白她母亲的教导。于是她不露声色，只在夜晚时悄悄同丈夫说了这样的打算。男人自然欣喜，那几日便是柔情蜜意。

        三月后，表小姐抬进国公府。

        次日给我母亲祖母敬茶时，见我母亲面色憔悴，很是关切一番，话里话外都说成自己的不是，惹得父亲对我母亲心生不满，责问身子不适就该请大夫才是。

        母亲冷眼看着他维护别的女人，不多争辩只是轻声说不是你的缘故，昨日大夫来请平安脉，却是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阖府大喜，平日里受我母亲恩惠的下人们当即跪下贺喜，母亲笑着赏了他们，整个院子里头热热闹闹的，倒没什么人再提那姨娘。

        然母亲告诉我，她那时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只想压着那表小姐搓一搓她的风头，却不知那姨娘原就是柔柔弱弱不靠风头活的人。

        那表小姐生下了庶长子，比我兄长大一个月。祖母挑在母亲入府三个月就跟她提了这事儿，也是因着这个由头。

        “我看着那女人来给我请安时恭顺的眉眼，我就明白，所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抚摸我搁在她膝头的脑袋。

        “可惜她只以为有了男人的心，生了他的孩子，得到了男人的偏心，就能压我一头了”母亲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这些话印刻到我的脑子里。

        “可是，这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仆人妇人，丫鬟小厮，你祖母的心思，你长姐和伯母的心思，府外头个家夫人小姐，姻亲关系，党派关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很重要，与之相比，你父亲的心思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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