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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花灯(一)


  花灯(一)  

  中秋之夜, 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肆意泼洒, 和地上绵延数里的花灯交相辉映, 宛如落地火龙。

  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一阵风袭来,道路两旁栽种的金桂渐次发出枝叶摩擦的沙沙响声, 如夜色下点缀着金星的浓翠波浪一般荡了开去。

  无数米粒大小的桂花纷纷如雪下, 落在过往行人的肩头、发间,行走时都带了花香。

  哪怕每年都会见到这幅场景, 大家还是忍不住为之驻足, 齐齐仰头发出赞美。

  用过中秋团圆饭后出门逛街的度蓝桦等人也跟着赏了一回, 其中大学霸肖明成自然又不会浪费这个大好时机, 当场命三个小学霸赋诗一首, 度蓝桦专心负责在旁边叫好。

  云汇府境内多河湖, 府城内部就有一大一小两条河流穿过,修建城池时还专门开辟水门,以作货运通道, 载重量大又便宜。

  每到逢年过节, 城中还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

  每当入夜, 开阔的河面上便亮起无数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 烛光随风摇曳, 像极了天上的星子,载着人们最浓烈的心愿远去。

  度蓝桦一行人刚一靠近河边, 便有机灵的小贩挤上前来, 笑容可掬道:“这位老爷器宇不凡, 夫人更是雍容大气,三位少爷便是那人中龙凤, 来日必要皇榜登科的,这一家人当真羡煞旁人……可要来盏莲花灯吗?”

  众人都被他说乐了,孙青山失笑,“你倒也算好眼力。”

  舌灿莲花的小贩正色道:“不是小人好眼力,实在是几位的贵气都透出来了,哪里藏得住呢?

  小人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众人越发大笑起来。

  肖明成忍俊不禁,“也罢,那就借你吉言,你数数看我们有多少人,就要多少盏河灯吧。”

  小贩之前大老远就瞄上他们了,见一行人各个器宇不凡,关键是穿的也体面,想必是有钱的客户,自然不肯放过。

  此时见他们这样好说话,更是喜上眉梢,按人头数出来之后又额外添了几盏,“这几盏是小人送的,方便贵客也替不在身边的亲人写一写。”

  这次肖明成是真的笑出声来了,难得大方一回,从荷包里掏了一小粒银子出来,“不必找了。”

  小贩大喜,又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大串好话,听得肖明成连连摆手告饶,“罢了罢了,去向旁人说去吧,我是没有银子再给你了。”

  度蓝桦带头放声大笑。

  稍后阿德等人在前头开路,挤出来一块好地方,一行人都各自取了莲花灯,在上面写心愿。

  霍疏桐、秦落和肖知谨三个少年兴冲冲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咕咕说话,内容无外乎求家人身体康健、自己学业有成、他们的友谊天长地久等等,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大篇仍意犹未尽。

  落笔之前,度蓝桦总觉得自己有好些话想说,可真等笔尖沾到纸面时,她满脑子的念头却只剩下四个字:  

  天下太平。

  正巧肖明成看见了,莞尔一笑,也把自己的转过来,就见上头赫然一行小字:国泰民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噗嗤笑出声。

  这劳碌命啊!  

  莲花灯飘远,渐渐与其它的汇聚到一起,凝成一条蜿蜒的花带流向远方,好像真的有什么被送出去了似的。

  “父亲,母亲,你们许了什么愿望?”

  肖知谨好奇道。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肖明成笑而不语,度蓝桦挑了下眉,“你猜。”

  肖知谨:“……呵呵。”

  母亲真的越来越坏心眼儿了。

  放完河灯,一行人又去赏灯。

  穿越之前度蓝桦对这方面没什么印象,感觉跟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就是个灯笼呗,能有啥好看的?

  古代人的娱乐活动真是太过匮乏了。

  可亲眼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啪啪啪声音响亮,肿得老高。

  且不提那些造价高昂、工艺精湛的贵金属和犀角等材质的,光是几根竹子几张纸都能被匠人们玩出花儿来,压根儿就不是现代人刻板印象中四四方方一个框。

  什么走马灯、花灯、八宝灯,还有活灵活现,会摇头摆尾的动物灯,那眼珠子和四肢、脖颈都会动的,提在手中摇头晃脑神气极了,完全就是艺术品的水平,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为吸引客流,各大店铺都会在假日来临前向有经验的老匠人争相订购特色花灯,在自家店铺门口悬挂。

  那些花灯下往往附有灯谜,越好看的越难,猜中的可以现场带走,或是换取本店产品,既引来客人,又为自家店面增添人气,一举两得。

  往来的孩子和年轻男女手中大多提着花灯,尤其是后者,女孩儿脸上多含羞带怯的,度蓝桦看了,不禁露出老阿姨的笑。

  正想着,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从侧面伸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只“小狮子”。

  那小狮子的四肢和头尾都是活动的,一对眼睛大大的,带着獠牙的嘴巴大张,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

  灯笼边缘特别修剪成毛茸茸的感觉,稍微受力就摇头摆尾,很是可爱。

  “哎呀!”

  度蓝桦一眼就爱上了,喜不自禁地接过来晃了两下,又歪头去看肖明成,“怎么想起来给我?”

  肖明成清了清嗓子,“人家都有……”  

  才刚那几个手提花灯的人迎面走来时,她分明多看了好几眼,应当是喜欢的。

  度蓝桦大大方方道谢,又拨弄下小狮子的短尾巴,“你赢的?

  这么好看,灯谜一定很难吧?”

  没人愿意做折本的买卖,她这一路上看到无数灯谜,只觉跟看天书似的,深觉自己文化水平低。

  肖明成的下巴不自觉仰起来,抖了抖没什么褶皱的衣服,口中却矜持道:“还行。”

  度蓝桦噗嗤一笑,伸手去挠他的下巴,又轻轻撞了他一下,“哎呦,我们老肖真厉害。”

  周围有几个人看见了,都发出善意的笑。

  肖明成有点不大好意思,嘴里说着别闹,身体却很诚实,老老实实等对方闹完了才继续往前走。

  殊不知后面的秦落和霍疏桐都震惊了,两个少年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齐齐看向肖知谨,“哇,肖叔父和婶婶真是……”  

  深入了解之后,肖明成便与他们叔侄相称,十分亲近。

  他们自然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肉麻”,只觉得亲眼目睹之后有那么点儿羡慕,却也难掩浑身瘙痒,牙花子都嘬起来了。

  肖知谨一脸平静道:“习惯就好。”

  秦落又看了眼两人袖子底下拉着的手,很有点叹为观止的意思。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爹经常外出跑生意,所以隔三差五就跟他娘胜新婚一回,他自认已是身经百战百毒不侵了,谁承想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呐,今日一见顿觉大开眼界!  

  除了花灯之外,街上还有好多耍把式卖艺的,出门游玩的百姓们都聚成一堆一堆的,时不时从人群中迸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众人走了一段,就见前方聚了一群人,中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肖明成见那是一座大酒楼,特意扎制的大门楼前悬挂着许多精美的花灯,便来了兴致,对度蓝桦和三个少年道:“想必是有好灯谜,不如过去瞧瞧,也凑个热闹。”

  他平时公务繁忙,并没什么机会玩乐,难得见他这样高兴,大家便都说好。

  谁知到了近前才发现不大对劲,里面哪里是什么正常说话声,分明是两拨人在激烈争吵,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怕是在看热闹。

  虽然看不见里面,但度蓝桦隐约觉得那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便对阿德和韩东使了个眼色。

  两人当即上前开路,不多时就用巧劲儿挤出来一道约莫二尺宽的空隙,度蓝桦等人顺势走了进去,定睛一瞧,可不就是熟人么?

  就见“事故”正中央赫然分为两派,一边是十来岁的少年派,对面则是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打头一人赫然就是常家的大姑娘常喜。

  就连后面几个同样义愤填膺的小姑娘,也都是女院的学生,其中三个还在前几日去衙门送礼物被度蓝桦抓个正着呢。

  度蓝桦喜欢箭袖骑装,女学的小姑娘们便疯狂追捧,今儿常喜穿的也是一套烟紫色绲边骑装,头发也学着自家校长的样子绑在脑后,端的是十二分英姿飒爽。

  “你自己技不如人,不说赶紧回家好生读书补一补,反倒出言讥讽,这是君子所为?

  我们女学怎么了?

  果然比不上云洲书院教出来你们这样输不起的学生!好不要脸!”

  云洲书院?

  度蓝桦啧了声,倒没急着出声,视线在两拨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再结合周围百姓们高高低低的议论,心中已然猜出来几分。

  云汇府古称云洲,城中除了朝廷主办的府学之外,最有名的便是私人公学云洲书院,在内教书的最低也是举人,甚至还有许多进士、同进士,每届都能考中几个举人甚至进士,是全大禄都上数的民办书院。

  云洲书院招生严格,能考进去很不容易,久而久之,学生们身上难免带了几分傲气。

  以前读书都是男人们的专利,只要他们出去一说自己是云洲书院的学生,谁不高看几眼?

  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们,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来了!他们嘴上不肯承认,口口声声什么“肤浅”“不为所动”,但心里却一直很受用。

  但万万没想到,从去年开始,城中的风向突然说变就变!  

  新来的知府夫人一力创办女学,不惜重金从各处聘请饱学之士前去教授,普通书院中有的科目她们有,普通书院中没有的科目她们也有,一时惹得城中议论纷纷,连府学和云洲书院的风头都被抢了不少。

  创办之初,曾有不少读书人无法接受,大骂什么世风日下,谁知不久之后就有人发现他们身披云汇女学的教授制服上课……  

  别问,问就是度夫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有不少思想开明的读书人也觉得这样挺好,反正自从女学办起来之后,城中一时读书成风,许多原来咋咋呼呼的女孩子也都跟着文静起来,显得可爱许多。

  但有人不这么想。

  女人嘛,在家相夫教子不就得了,读什么书?

  偷偷读书也就算了,竟然还堂而皇之办什么书院,还口口声声“不能输给男人”,凭什么?

  你们读了书想干啥?

  能干啥?

  是能为官啊还是能做宰,到头来还不是嫁给别人当老婆?

  尤其云洲书院的男学生们愕然发现,自从云汇女学办起来之后,原本围着他们打转的好些女孩子竟然转了性儿,要么跟着入学,要么转去拍女学学生们的马屁去了!  

  他们如何能接受这样的落差?

  之前一直忍着,那是没机会发作,偏今日冤家路窄,云洲书院几个同窗一起出来猜灯谜,谁知对面也有几个女孩子猜中了,店家一时间也不知该给谁好。

  本来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几个女孩子正当年华,又生的容颜娇美,那几名云洲学子就琢磨着要不干脆秉持君子风度退出算了。

  谁知偏有人眼尖,发现其中一个姑娘身上穿的赫然是云汇女学的校服!  

  得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还让什么?

  两拨人直接就吵了起来。

  云洲书院打头的叫魏冬青,今年十四岁,之前曾有个关系不错的青梅竹马雅芝。

  雅芝和她的家人都对魏冬青十分满意,魏冬青的爹娘也觉得人家不错,跟儿子商议要不过两年就干脆定亲算了。

  只是魏冬青却觉得自己前途无限,雅芝长得也不算多么漂亮,有点儿配不上自己,一直没松口。

  去年雅芝的家人见女儿整日郁郁寡欢,干脆就把她送到女学读书去了:能不能读好不要紧,关键是叫几个朋友,否则非把自己憋坏了不可。

  谁知雅芝这一去,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头一次知道女人竟还有这样的活法儿!于是干脆丢掉本就不喜欢的女工,鼓起勇气从零开始学读写、骑射,她还对木工产生了兴趣,花了几天做了只小板凳,卖出去换了十几文钱呢!  

  人的生活一旦充实起来,许多原本的烦恼就被挤到九霄云外去,雅芝每天都忙着学习、跟家人朋友说说笑笑,一时间,竟把魏冬青给忘了!  

  她忘了魏冬青,魏冬青却没忘了她,非但没忘,反而因为多年来一直缠着自己的青梅突然不来而不适应了。

  魏冬青憋了几个月,终于憋不住了,跑去质问雅芝。

  若在以前,他但凡略给雅芝一点好脸色,雅芝就高兴得昏了头,谁知这次雅芝竟然冷静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变了。”

  见她肯认错,魏冬青暗自松了口气,才要说“那么我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你”时,却听对面丢出来一句大雷。

  “以前的我太傻了,十多年都白活了,不过冬青你放心,以后我都不会缠着你了。

  对了,你还有事吗?

  我要去上学了。”

  魏冬青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看着雅芝欢快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那火一般炽烈的大红校服就此深深刻入他的眼底。

  她怎么敢,她哪儿来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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